兰心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兰心 著
祸从天降，小天使受到了残酷打击！
往事一幕幕，回首，幸福如烟云飘逝，在对妈妈的怀念中痛不欲生!
那洁白的翅膀是怎么长成的？是谁让小天使来到人间……
01
当我醒来时，已是第三天的上午，我的手上打着点滴，眼前是爸爸和奶奶以及很多亲戚的脸，从未有过的焦急和憔悴。
“茜茜，我可怜的孩子，你终于醒来啦，可急死奶奶了呀!”奶奶摸着我的额头怜爱地说。
我欲哭无泪。
如枯竭的海水，失去了希望之源。
小姨说，外婆一听到妈妈去世的消息，就急得捶胸顿足，晕倒在地，晕迷了两天两夜。
爸爸说：“孩子，你身体本来就虚弱，你要坚强一点，你妈妈生前最大的希望就是你啊!”
我顿时发现爸爸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很多。
我除了用尽浑身力气点头，其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变得异常地平静—— 是波涛汹涌之后的平静，是惊心动魄后的平静，是痛不欲生后的平静。
往事一幕幕浮现。
02
记得外婆常常说，妈妈年轻时是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大美人、大能人。
妈妈特别爱美，在那个时尚意识开始萌芽的年代，妈妈是村里最先剪“西瓜皮”发型、最先卷头发的女孩。
妈妈会缝纫，一块块碎花布在妈妈的手下裁剪成了漂亮的衣裳。在那个清贫的年代，令村里的姐妹们眼红得不得了。
妈妈是村里的焦点人物。
妈妈多才多艺。那个时候农村里兴唱花鼓戏，妈妈能说会唱，被公社选中在台上唱戏，惹得村里大片大片的小伙子来观看。
妈妈还是村里第一个读了高中的女娃，兰心慧质。
妈妈出了名地能干。
她是长女，下面有四个弟妹，帮外公外婆分担了大部分农活。别看妈妈身子瘦小，可干起活来一个顶几个。她手脚利落，心灵手巧，吃苦耐劳，种出来的菜都比别人家的好，有人说，妈妈种的蔬菜像她人一样水灵。
外婆也记不清到底有多少小伙子来提过亲，好些都是那个年代吃“国家粮”的干部，有的还多次上门提亲。但是，妈妈面对有钱有背景的追求者拒绝了一拨又一拨，直到爸爸的出现。
爸爸也是70年代初的高中毕业生，这在农村里屈指可数。他不仅能写出才华横溢的文章，还能说会道，为人真诚、正直、上进。
当媒人第一次介绍爸爸和妈妈见面时，妈妈就被爸爸儒雅俊朗的外表和人品学识吸引，也不在乎爸爸一贫如洗的家境，就羞涩地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
在那个感情保守的年代，爸爸和妈妈的爱情故事算少有的“一见钟情”。
爸爸和妈妈漫步在田间小路上，村里人都啧啧称赞他们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的金童玉女。
外公砍了家门前留了十几年的大树，花了三个月工夫，做了一套家具给妈妈做嫁妆。而奶奶家比外婆家清贫，妈妈进门时，奶奶好不容易才腾出一间房做新房。
爸爸和妈妈就这样结婚了。
03
然而，所有的努力却敌不过命运之手的捉弄。
以爸爸的学历和才能，本来完全可以去教书，去国营单位上班，至少可以在村里当个干部，而刚正不阿的爸爸偏偏不喜欢官场的圆滑，所以放弃了当村支书的机会。村长嫉妒爸爸的人缘和才能，故意不给当教师的指标。而在国营单位招工时，高中毕业证却长了翅膀似地不见了!
命运不遂，爸爸只好卖苦力——开发山里的石头，石头是我们山里天然的资源，一块半平方米的方石可以卖一块钱，每天平均能挣十几块钱。
爸爸妈妈夫唱妇随，在村里也称得上高收入。妈妈很孝顺，主动拿钱帮奶奶还了一些陈年旧债。
上天没少折腾过妈妈。听外婆说，我从妈妈肚子里出来就给妈妈添尽了麻烦。
我动不动就哭，脾气又出奇地倔强，常常哭得只剩下一丝气息。妈妈想尽了千方百计哄我，可我鬼使神差似地仍是耗尽力气哭。
我还三天两头地生病。妈妈看着我虚弱的身子，常常急得捶胸顿足，心力憔悴。妈妈是个急性子，而上天却赐给她一个折腾她的娇气娃。亲人们都说，若不是妈妈悉心照料我，我那弱小的生命也许早就夭折啦！
04
在我的印象中，妈妈总是一天到晚像陀螺一样忙个不停，年头到年尾没有哪一天清闲。
妈妈身体不好，加上劳累过度，身体非常虚弱。可是妈妈很好强，她顾不上身体，只想让我和弟弟生活得好一点，只想早点将盖新房子欠下的债务还清。
从小，妈妈对我和弟弟就寄予了很大的期望。
从我三岁上幼儿园那天开始，妈妈就教导我一定要努力读书，将来考大学，出人头地！
好在我和弟弟都很争气，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尤其是我，奖状贴满了墙壁。
妈妈总喜欢兴高采烈地对别人说：“我们家茜茜是块读书的料，我再苦再累都要把她培养成大学生……”
我从小就喜欢看课外书、写作文，老师常常拿我的作文当做范文读。妈妈舍不得给自己做新衣裳，省吃俭用给我买了大量的作文书和课外书籍，读新书成了我认为最奢侈的享受。
05
9岁那年，我和几个同学代表学校参加镇里举行的作文比赛，比赛定在下午3点进行。我和同学们从学校出发，去比赛地点要经过我家门口，我看到妈妈正在屋前的坪里不停地做藕煤，火辣辣的太阳烤得妈妈汗流浃背，衣服上和脸上粘满了煤灰。
我的虚荣心做怪了：怕老师和同学们看见妈妈这时的模样，于是没和妈妈打招呼就走了，任凭妈妈在后面喊着要我等一下。
离比赛还有个把小时，天气异常地热，看着别的参赛同学的妈妈陪着他们候考，给他们买汽水喝，我心里嗔怪妈妈只顾着忙不关心我。
正当我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看书时，听到熟悉的声音：“茜茜？茜茜……”
我遁声望去——是妈妈。
妈妈仍然穿着刚才那件做事的衣服，甚至还没来得及擦干净脸上的煤灰，挥汗如雨。妈妈原本漂亮的脸被煤灰和汗水搅浑了。
“茜茜，妈妈给你送月饼和汽水来啦，”妈妈打开用手帕包好的月饼，拧开汽水瓶，“趁考试还没有开始，赶紧吃点！”
我接过那个月饼——妈妈已收藏在石灰坛子里很久都舍不得吃的月饼，一口一口地咬，妈妈一边用手给我扇风，一边喂我汽水，一脸慈爱地看着我吃。一种幸福感涌上心头，我不争气的眼泪流了出来。
“怎么啦？茜茜？”妈妈着急地问。
“没……没什么，妈妈……月饼很好吃，汽水很好喝……”我哽咽着说。
“呵呵，真是个傻孩子。”妈妈给我擦着眼泪笑着说。
那次作文考试的题目是《我最感动的一件事》。我就即兴写了妈妈在烈日下跑了四里路给我送月饼和汽水的事，后来获得了全镇第一名。妈妈高兴得泪流满面，抱着我一个劲地说“好孩子”。
06
爱美的妈妈极少做新衣服，而将爸爸、我和弟弟打扮得很出众。
那时候很流行呢子大衣和健美裤，每次卖布的阿姨来我家，都说这呢子大衣最适合妈妈穿，妈妈也爱不释手，但始终舍不得买，反倒是给我们三个添置新衣裳。
妈妈看着我们穿得漂亮得体就特别开心。
每一个清晨，妈妈必做的事，便是帮我梳理头发。妈妈本是急性子，但妈妈给我梳头的时候格外地耐心，先将头发一遍又一遍地梳直，直到柔顺如丝，再扎成各种发型，扎得最多的便是小辫子，妈妈一圈一圈地织成各种形状的辫子，再扎上漂亮的蝴蝶结。
妈妈起早贪黑地忙碌，但一直坚持着为我精心梳发。
那时候，家里很穷苦，但妈妈总是省下零花钱给我买各种颜色的蝴蝶结。每天，我的发型和蝴蝶结都有新花样，都是出自妈妈灵巧的双手。
那时候，小伙伴们一般都是短发，有些长头发的，她们的妈妈却没有耐心和巧手来装扮。
07
在我的心目中，妈妈有着世界上最灵巧的双手，最疼爱的目光。
一头长发，从小便是我在小伙伴们中的骄傲。
那个年代看的电视剧，大多数是古装片，剧中的人物都是长发飘飘，尤其《新白娘子传奇》中的白娘子，秀发如云，万千发丝飘着似水柔情。
我痴迷于她，便梦想着有朝一日有她那么长的秀发。
于是，我三天两头忍不住问妈妈：“妈妈，我的头发长长一点了吗？”
妈妈说：“茜茜，头发长得太快了不好。”
后来，我的头发终于长及腰迹，可是妈妈对我说：“茜茜，妈妈给你剪短头发好不好？看你的头发，又细又黄，你外婆说，小时候多剪短发，长大了头发会又黑又亮。”
我不依，那时候的我才不会想到长大后的事呢，只想着现在有长发就好。
可是妈妈捉着我，硬是剪短了我的发。我成了“假小子”，因此一段时间内我都生妈妈的气。
08
永远都忘不了就在这个暑假，妈妈得知我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考上省重点初中时，还没踏进家门，就抑制不住激动大喊：“茜茜，你考了全镇第一名！！！”
我高兴得欢呼雀跃！像个小猴子似的在家门前的坪里跳！
妈妈特地从自家瓜地里选了个最大的西瓜，邀上左邻右舍来庆祝，一打开，异常地红，异常地甜。
妈妈说：这是个好兆头，我的茜茜将来一定可以考上大学！
而从那一天到现在，不到一个月时间里，竟然发生了天大的变故！
妈妈还没来得及送我上初中就匆匆走了……
走了，突然走了，走得太急，我连妈妈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这将是我一生的痛楚和遗憾。
走了，是去了传说中的天堂吗？
天堂里有车来车往吗？我希望天堂里永远没有车，妈妈是因为司机酒后驾车而英年早逝，我从此痛恨酗酒驾车的司机。
妈妈这辈子在家吃的最后的食物是我煮的两个鸡蛋。
妈妈这一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茜茜，在家里好好看书，听爸爸的话。
妈妈给我的最后一个承诺是给我买条漂亮的裙子回来，妈妈实现了承诺，但那是用她生命的鲜血染红的裙子。
妈妈去另外一个世界是在我十二岁生日的那一天，一个让我永远刻骨铭心的日子。
如果说母爱是世界上最无私的爱，那么，从此，我永远地失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