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天气似乎格外闷热。
夜晚,小兰母女躺在草席上,虽有母亲拿着蒲扇给小兰扇凉,小兰仍然翻来覆去的不肯睡。
母亲没了耐心,“啪”地一下,蒲扇一把拍在小兰的手臂上:“服侍不了你了,罢了!明天让你哥带你去你阿婆家住几天去吧!”
等的就是母亲这句话,小兰开心得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外婆的家在东桃嶂脚下的一个小村庄,是小兰最喜欢去的地方。那里有疼爱小兰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娘,还有年龄相仿的表哥表姐。逢年过节,母亲总要带上小兰去一趟,和他们玩上几天。今年不知为何,小兰暑假已经过去了一半,母亲居然还没抽出时间带小兰去外婆家。前两天赶集时舅舅来了一趟小兰家,说山上的稔子成熟了,想摘的话可要赶快,不然很快就要错过了。
幸好,二哥放暑假在家,正好用单车载小兰去一趟。
第二天一大早,小兰早早地起床,穿上父亲带她新做的印有蓝色海洋和椰树的裙子。没想到看完了两本连环画,还没看到二哥的踪影。半响,才从母亲口中得知,二哥不知道要带小兰去外婆家,一早出门去了呢!小兰急得要哭,母亲连忙哄小兰,说二哥很快会回来,吃过中饭就带小兰去。
吃中饭时,二哥果然回来了。小兰一步不停地跟在二哥身后,生怕二哥再溜走,直到二哥推出父亲的那辆“永久”牌单车,才放下心来。
在十一岁的小兰面前,父亲的单车比小兰还要高,像个庞然大物。但在高大潇洒的二哥脚下,这个“庞然大物”非常驯服,车轱辘转得飞快,它带着二哥和小兰,驶出父亲的校园,穿过中兴街,爬上长长的羊耳坳,最后趟过一条小河,便来到五、六公里外的外婆家。
二哥的单车铃声在夏日的午后格外清脆,还没下车,小兰就大声喊着“外婆”。没看到外婆,趴在门口的小黑狗先吠起来,紧接听到门前的池塘传来一阵“呱呱呱”的叫声,一群鸭子扇着翅膀,从池塘水面上惊叫着飞起来。喧嚣声里,外婆出现在大门口,看到小兰兄妹,眼睛不由得眯成了一条缝:“阿仔送阿妹来啦!怪不得早上听到窗外喜鹊叫呢,原来说的是有客人来!”
二哥应声叫着:“阿婆,这几天阿妈不得空,让我先送阿妹过来呢,她过几天再来!”
“好!好!好!”外婆一边答应,一边责怪没来的母亲:“什么事这么忙?”又忙不迭地接过二哥手里的糕点:“还拿这些东西,人来了就行了……”
一到外婆家,小兰就忙着寻找表姐,吵着去摘山稔,连二哥什么时候走了也不知道。可不巧的是,表姐和表哥一起放牛去了,直到太阳快下山才出现在村口的小路旁。
外婆说,附近矮山上的山稔差不多都被放牛娃摘光了。但她答应小兰,明天让表姐带她去东桃嶂的山上摘去,说那里的山稔又大又甜。
外婆家是一重宽敞的客家围屋,房顶盖瓦,房中间有方形天井,还有上厅、下厅,四周通风凉爽。晚上,小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木棂窗户照到小兰的床上,外婆摇醒了她:“阿妹,太阳晒屁股罗!”小兰忙翻身下床,寻找表姐。外婆在身后喊:“别慌呀!阿姐会等你的。”
果然,一身素净衣服的表姐拿着两顶草帽,正笑盈盈站在门前地堂上等着她呢。
在大人们的口中,东桃嶂仿佛是一座神山,高大威武,还流传着许多美丽的传说。但表姐说,摘山稔不需要爬到东桃嶂的“太王顶”,半山腰的稔树果最多。
然而,从外婆家看起来似乎近在眼前的东桃嶂山,走了好久,小兰姐妹还在山脚盘旋。经过鹅卵石村道,再到田间小路,最后是山间小径,小兰跟在表姐的后面,不一会儿就走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只能勉强看到眼前的方寸,哪里能理会表姐一路上为她指点的四周景物?如果不是表姐特地放慢脚步,小兰早就落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表姐说:“到了!”小兰拨开遮挡的山茶树叶,眼前豁然开朗,她看到了一片长满山稔的山谷。
青绿色的小小的果是刚结果未成熟的;微微泛着淡红色的,是将熟未熟的;而更多的,当然是熟透了的褐紫色山稔浆果。那些山稔果,比起小兰在街日时看到的摆卖可大多啦!它们俨然是一个个小小的葫芦,在一丛丛高矮不一的稔树上,迎风招展,摇曳生姿,仿佛在向小兰伸出的一个个邀约。站在山谷中,感受不到酷暑的热气,太阳透过杉树、松树的缝隙,只洒下暖洋洋的余温。各种蝴蝶翩跹起舞,偶尔还看到几个辛勤的蜜蜂在山稔树上飞来飞去。微风拂过树枝,树枝便送来了阵阵的凉风。小兰这一路的疲惫,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站在山坡远眺,外婆的家已经隐没在山脚竹林深处,仰望东桃嶂顶,太王顶似乎近在咫尺,但小兰经过这一路跋涉,知道前路还有好长呢。
许多年后,说起那个夏天,东桃嶂上的山稔和蝴蝶成了小兰记忆最深刻的一幕,但表姐笑说,小兰当时她身上所穿的裙子是她最难忘的。相同的经历,大家的记忆点却大相径庭。
只有外婆满是皱纹的笑容,是她们共同的记忆。
外婆离开她们,已经整整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