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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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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3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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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年轻一代凿开一条通往故乡的道路 ——论巫丽香《杨梅渡》故乡情结的意义

每当看到老家的孩子们在日常交谈中总是使用普通话,我心里就有些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们并不是本地人,而是外地来这里的。在我小时候,周围的人几乎都用家乡方言说话,说普通话的人极少,只有在课堂上才会听得到。长大了出门闯荡,和外面世界接触越来越多,认识了一些不同地方的朋友,发现原来有那么多的人说着不同的方言。当我自报家门,熟悉地理的人就会说:“哦,你是客家人!”那时我才醒悟,原来我是个客家人,这才慢慢有了客家故乡的概念。

当年纪渐长,听到越来越多不同的方言,我学会了用对方的口音去判断他的家乡,也开始探索起客家人的起源来。我这才知道,原来客家人的历史,亦是一部万里迁徙史。千年以前,自五胡乱华,朝纲倾裂,战祸频仍。生灵涂炭,颠沛游离,“人慌慌而游走,风飒飒以南迁”,到清朝,历经五次大迁徙。因为这时户籍有主、客之分,移民入籍者皆编入客籍。而客籍人遂自称为客家人。客家文化也在一代代客家人的万里迁徙中,孕育、扎根、绵延……

到今天,客乡早已变成了故乡。

但现在的孩子呢,他们有自己的方言,却已经不会使用,而只能说普通话了。这些现象让我暗暗担心,担心有朝一日年轻一辈最终会忘记方言,进而忘记故乡。如果这一天最终来临,那故乡对他又意味着什么呢?

他们丢掉的不仅仅是故乡的方言,还有许多故乡的风土人情,他们向往的是大城市的生活。这让我也越来越困惑,在充满钢筋水泥的城市里,热闹繁华当然令人神往。但是,我们的故乡呢?那个和天空白云、青草树木,和大自然最接近的地方,是怎样哺育着我们的祖先?关于我们的祖先最初落基的地方,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们的婚丧嫁娶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客家的菜肴为什么以咸、香为特色?所有这些风土人情一起构成的客家文化到底是怎样的?

直到有一天,无意间在本地作家巫丽香的文集《杨梅渡》读到一首儿歌,我才突然在字里行间触摸到了那根叫“故乡”的弦。顺着这根弦,我也一点点地感受到了作者对故乡的深厚感情。

那首儿歌是这样的:

月光光,照四方。

四方矮,照老蟹。

老蟹黄,跌落塘。

塘中心,一枚针。

塘脚下,一匹马。

骑啊上骑啊下,骑到阿公门墩下。

在《杨梅渡》自序中,巫丽香写道,她的故乡在龙川县一座叫阿髻嶂的山脚下。自25岁之后,因为工作原因,她远离了村庄。与老家的联结仅限于一年来回几次的省亲。但她从不认为城市是可以称为故乡的地方,和先生结婚那年,她执意把婚礼放在阿髻嶂下的小山村举办。在热闹的婚礼现场,仍旧生活在偏远故乡的一帮叔伯,举着颀长的竹竿,上面的红纸贴满了钱币,如旗子一样招摇,从村口迤逦而来,旗子举到哪儿鞭炮便响到哪儿,直到一路的硝烟和红纸屑涌进她的家。巫丽香说:“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大阵仗而又直接的贺礼,在目瞪口呆中,心底涌起暖流,感激难以言表。我还记得婚礼后回城那天,出门时,母亲将我的手交给父亲,一只宽大结满厚茧的手包围过来。母亲的话隐隐擦过耳边,走过这个门,你就是夫家的人了。父亲的大手传递着一种粗糙的温暖,我却永远地记住了那刻泪流满面的感伤。”自此,她改变了以往的态度,而以一种恭敬之心对待家乡所有的传统。

在这样的感情驱动下,充满故乡情结的合集《杨梅渡》应运而生,《杨梅渡》由15篇散文和10篇中短篇小说组成。以龙川为起点,作者“走遍了和它一样的其他客家村庄,寻找湮没的前尘过往”,从家乡的小村出来,又进入更广阔的客家农村,一种深爱,从她的文字中流溢而出。她以河源客家乡土为创作背景,徐徐描摹出一幅风情万种又古朴自然的客家风情画卷。这本书仿佛开启了一扇门,里面是一个我从未真正了解的世界,它满足了我对客家乡土文化的好奇心。

这本文集,我最喜欢的是作者通过小说的形式,把客家传统文化揉进小说情节,刻画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在《杨梅渡》中,小说描写了一个祖辈生活在新丰江边太平街的奇女子江秀兰,名声不太好,却心直口快、疾恶如仇。为了争取自己的权利,她和妈妈吃尽了苦头,虽玩世不恭,但从不服输。最后在一次暴雨后的水中救援里完成自我的救赎,并最终找到自己的幸福人生。为新丰江水库的建造,江秀兰和父辈当年付出了巨大牺牲,作者对主人公的遭遇充满了同情,但并未沉湎其中,仅通过一些隐晦的叙述交代一二,而把更多的篇幅放在了主人公的自我救赎中,委婉克制,哀而不伤。小说把一个客家女子善良、勤劳的性格刻画得入木三分。小说《扛箕》讲了一个现代客家女孩唐萧萧为探秘“扛箕”这种东江求神问卜民俗活动究竟,而拜“扛箕”传人学艺的故事。在虚虚实实的描写之间,小说把“扛箕”的历史渊源和在过去时代所发挥的作用铺展开来。大学毕业的唐萧萧,因为对现实生活的厌倦,转而回乡拜师学“扛箕”,以图改变自己的命运,最终却发现“扛箕”只不过是“让所有的人有了一个情绪的出口”。实际上,“扛箕”只不过是人们将自己的精神寄托投射于一种仪式中,和命运没有多大关系,要想改变命运更多还是要靠自己。最终,唐萧萧回归正常的社会生活。对“扛箕”这种民间活动,作者不盲目迷信,但对老百姓在面对生活中无法解决困扰时所寄托的期望,她还是抱有最大的谅解和同情。

这种对故土家园的眷恋和对客家传统文化的包容,几乎贯穿了整本书的始终。所以当我在《娘娘出游》中读到这样的文字:“宏大而热闹的场面,将三百多年的荣光又张罗了起来。双轮推车上的娘娘终于被簇拥上祖祠,珠玑凤冠下,一张脸顾盼生辉。轿夫围绕在她身旁,一丑一美,如蝶恋花,又如凤求凰。人们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娘娘出游的盛大日子。温暖的早春阳光,缓缓地越过青瓦石墙,将热闹的李屋收拢成一幅动人的年画。”我为这越过青瓦石墙的早春阳光而感动。

时至今日,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家乡,在异乡打拼,许多人离开了就无法再回乡;但也有许多人难忘故土,重返故乡,寻根问祖。著名导演贾樟柯曾说:“只有离开故乡,才能获得故乡。”也许,年轻的一代只有离开了故乡,才会去寻找故乡。不过,正如北宋词人周邦彦所说:“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当他们要寻找故乡时,是否还能找到来时的路呢?

也许,《杨梅渡》在某种程度上为他们找到了一条通往故乡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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