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

那天早上，大姑上门来了，手里拎着一大袋新鲜的艾叶和鸡蛋。

原来她前天看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就说艾叶煎鸡蛋好，见我没空出去觅采，今天她就把东西送来了。

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不仅是因为这些艾叶，更想到这些年来大姑对我照顾。大姑并不是我娘家的大姑，而是先生的大姑，但对我比我的亲大姑还要好。认识大姑，也不过是这十多年的事情，因为之前她一直在外面生活，近十年才回老家，我对她的人生知之不多，只是从先生口中知道她的些须往事。大姑长得很瘦，今年86岁了，说起话来声音有点沙哑，刚接触时听她说话会有些不习惯。但她精神矍烁，行动麻利，丝毫看不出已经80多岁的样子。

因为不熟，刚开始我对她有些距离感，见了面，只能客气地打招呼。但她对先生非常亲切，第一次见面，就问先生脸上怎么长了那些东西，先生说可能上火了，大姑说草药“满天星”煲水喝可治，说完不一会就走了。

我与先生面面相觑，不知她为何突然离开。谈起“满天星”草药，我们觉得所获甚是艰难，虽住在乡下，但因工作繁忙，根本抽不出时间寻找这些东西，再说我们对草药也知之不多，恐怕看见了也不见得认识。正在和先生议论着，大姑居然又来了，手里还握着一大把草药，根部沾满了泥泞，却是刚从地里拔来的，正是“满天星”。

大姑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先生感动得几乎要流泪，因为他好久没有受到过这种来自长辈的关爱了。从此，我们和大姑慢慢熟悉了起来，和大姑就越来越亲了。

大姑虽没什么文化，但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她的话语，让书上的许多知识都黯然失色。看她点上一根烟，随着袅袅的烟雾，我就开始津津有味的听她讲她过去的故事，特别是解放前的故事，她说起有村里女人因为丈夫早死，被叔伯兄弟强行卖掉的故事，让我几乎惊掉下巴：“大姑，这怎么可以，没有王法的吗？”

“哪里有王法，族长的话就是王法，他们买通了族长，族长睁只眼闭只眼。看那女人独自带孩子在地里干活，他们指挥买主拿着一条麻袋，捆上就抬走了！”大姑一边抽烟，一边慢悠悠地说，“只留下她那儿子在地里哇哇地哭，可怜得很哪！”

“还是新社会好啊！”

听着大姑的感慨，我第一次对新中国后妇女地位的提高有了直观的认识，是啊，如果不是新社会，我们女人到现在恐怕还要听命于族长呢。

大姑虽然已经八十多岁高龄，但玩起抖音来，比我还熟练，经常给我讲短视频里那些有意思的内容，我想告诉她，里面很多都是骗人的，但看她那么开心，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而且我知道，虽然大姑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但她的人生观一点也不封建，她说起女儿为自己女儿择婿时，反复叮嘱女儿不可勉强亲家的彩礼钱，因为她不是在卖女儿，而是在嫁女儿，女婿也等于是自己的半个儿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他好，他反过来也会对你好。

这些朴素的话语让我对大姑肃然起敬，许多道理我们都懂，但因为自私，许多人都无法做到。而大姑却在践行着这些，对孩子无私的疼爱，对亲友热心的付出。

而今，大姑的儿女都对她非常孝顺，虽然不能天天陪在身边，但每天都会嘘寒问暖。大姑经常说，自己养了好儿女。我对大姑说你这是好人有好报呢。

但对大姑抽烟的习惯，我们还是有些微词，一有时间，就劝大姑戒烟。一开始，大姑说，抽烟对身体没有什么影响，听不进我们的劝告。但在一次剧烈的咳嗽后，某天上门来时，先生给大姑烟时，她居然说已经戒了。这消息让我们非常高兴，我打趣大姑说：“您老本来能活一百岁的，现在肯定要再多活十岁了。”

大姑大笑说：“那不成了老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