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秋天
陈玉珍
有几年的时间,我住在城东的一所宅子里。
宅子旁边有一条河,是泄洪用的专道。水流浅浅。两侧水草倒是极为茂盛。红蓼、苇草......还有些我认不出名字来的,一不小心便连成了片。便时常有穿了长筒胶鞋的环卫工人,去河道里清淤、拔草。
那段时间,我大概在这座城市里混迹了一段日子了。却常常因为心思单纯,而屡屡在工作中受挫。刚刚走上工作岗位,进入都市的我,就像一条困在河湾里的鱼,还没来得及披挂好护身的铠甲,就被周遭或明或暗的水流,击打得溃不成军。
心情烦闷的时候,便常去河边上走走。
穿着长筒靴的环卫工人却时来时不来。一点也没有规律可言。有时候,远远地就能看到他在河道附近忙碌,但更多时候,他做工用的小木船,在河边上斜着脑袋酣睡,船头上伏着枯萎的水草。
我只好漫无目的地沿着河道蜿蜒行走。
那株白色的小花,就是这样,不期然地,闯入了我的眼帘。
彼时,我刚刚拐过一个弯,道路陡然变得宽阔起来。路的中央,出现一条长长的绿化带。丛中种满了花草,大多是冬青,因为刚刚被修剪过,看上去整齐划一,像列队的士兵。一株曼陀罗从队伍当中突兀地冒出头来,硕大的叶片上,顶着几朵小白花,像士兵手里举着的小号,又像是殷商时期的金罍,素白里噙着点点珠泪。
我忍不住走进它,仔细观察。
一看就不是园艺工人的杰作。周围都是青碧的绿化带,植物的种类一览无余, 除了冬青,便是冬青,再没有别的什么同类,能证明它的来处——与周遭的冬青比起来,它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邻居和队友,在规矩和规则面前,它看上去另类而又怪异。兴许,是小鸟的羽毛无意中带上它了吧,又刚好遗落到这片花丛;又或许是顽皮的风儿,一时兴起赠它一段短暂的旅程……一颗曼陀罗的种子,偶然闯入到一座城市,中间需要经历多少曲折,失却想象力的人无从知晓。而答案,却在风中飘荡。
梦里不知身是客。也许,对这个陌生的城市而言,它和我一样,不过是个意外。而明天的明天,注定还会有更多的意外在路上。
我默默地在它身旁停驻片刻,转身往回走。
是时候该面对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想起苏轼所说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在忙碌中度过。鲜少有机会再去河边上走走。直到有一天,我刚讲完一节公开课,哼着小调去河边上散步,却意外地发现,它已经不见了。我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四下张望,却在不远处的一处墙角发现了些许痕迹---莹白的花盏不见了,只余下些残枝败叶,随意堆弃在墙根。昭示着它曾经来过的消息。
那个偶然落脚于冬青丛里的外来物种,最终被无情地拔掉了。庞大的冬青丛沉默着,掩埋了它的踪迹。
仿佛它从来没有来过。
时光荏苒。一年过去了,我无意间再次路过那片绿化带,却惊奇地发现,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在那些绿意盎然的冬青之间,一小片曼陀罗的花丛,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是一棵,两棵,而是很多棵,连在一起,衍生出一小片花的丛林。莹白的花盏晶莹剔透,像极了月色下洛神的影子。
我欣喜地在它面前停下来,和它对视,微笑。祝贺它再一次获得新生。生命恰如春草,萋萋刬尽还生。属于曼陀罗的秋天,最终不再缺席。有些秋天,可能会迟到,但一定不会辜负,一个持续深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