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边

在2023年12月31日下午，阳光很好，气温也让人舒适，我与几个朋友相约坐车来到金沙湾海边。高大的椰树在阳光下慵懒地伸展着长长的枝叶，熙攘的人群在马路旁四处流动。我们穿过小商小贩吆喝的叫卖声，满怀激情地踩上了松软的金色沙土。

漫步海滩，我终于又听见了摇篮曲般自然而动听的海之轻语，吹上了清凉的海风，感受到久违的自由。我的心随那无数只形状各异的风筝飞到广袤的蓝天之上。我抬头仰望，无云的天是纯净的蓝，又极目远方，那是一道横跨海面的海湾大桥，大桥的背后，天与海相连，海天一色。我的眼中满是对自然的感叹，便如千年以前王勃在滕王阁窥见秋水长天一般。我们不说话，用心地感受着四方的风，感受眼之所及的美好种种。走了很久，不觉已是黄昏时分。“徙倚望沧海，天净水明霞。”看着海天相接的地方，一点一点变了颜色，由纯净的蓝白，逐渐变成粉红，变成淡紫，甚是清新明丽，有网络上所说的“氧气感”。我深深热爱着这善变的温柔的天空。

到了晚上，照例是要跨年的，人多自不必说，热闹也不必说。学生到底是居多数的，因为年轻人永远有一颗向往自由、热爱生活和追求纯净、浪漫的心。而拥有一份热忱的心的人也应是永远年轻的。学生们在沙滩上建起了一座座小型城堡，在这块巨大的画布上画满可爱的图画。或许在更小的孩子眼里，他们似乎是的奇怪而幼稚的“大人”，但无妨成为一起撒野的好朋友，于是呼朋引伴，大大的学生和小小的孩子，抑或说是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聚到一起，玩在一块了。

大人们常说，当还是孩子的时候，总渴望着成长，可越长大，简单纯朴的快乐是越来越少。“赤子之心”人皆有之，遗憾的是有的人却在成长阵痛和声色犬马中永远失去了。没有失去的，若非天才，也一定懂得生活快乐的真谛。而所谓“赤子之心”，就是指儿童般的“天真与崇高的单纯”，是超乎个人利害关系之上的那种“单纯”的自由的心境。尼采有一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主人公是一位名为苏鲁支的智者，得道下凡并向世人说教，有意思的是他得道的表征正是“变成小孩了”。尼采在其中谈到精神的三种转变，从骆驼变成狮子，从狮子变为婴儿。狮子为何要变成婴儿?婴儿比狮子强在哪里呢？他有一番玄妙的解释：“婴儿乃天真，遗忘，一种新兴，一种游戏，一个自转的圆轮，一发端的运动，一神圣的肯定。”我回想童年的自己，嘴角不禁上扬起来，多么天真无邪的孩提时代呵！如今我会对他说，“关于你的初心和存在，我现在还用心保留着！”我模仿着小时候在沙滩上的写画的情态，在沙滩上一笔一画写下了我和我所爱之人的名字。海风吹过了无痕，我的兴致却没有因此消解，拍几张好看的照片分享给她和家人，一蹦一跳离去罢。

吃过晚饭后，到海边的石桥上散步。繁华的灯火尽数亮起，海岸线被灯光点燃。城市边上是涌动的海水，海水中是倒立的城市，一片灯火璀璨。天上尚存几颗星星在孤独地闪烁，城市的夜空，空荡成了过客。朋友买了几瓶酒，在海边的台阶上坐下来，我们几个便在此等待跨年夜的烟花。他们开始喝酒，而我默默地饮水。

“今夜我能写下最悲伤的诗句，想到不能拥有她，感到已经失去了她，听着那无垠的夜晚因没有她而更加浩瀚，而诗句像露珠滴落草原落在我的心上。”“爱很短，而遗忘太长。”有朋友忆起他那充满遗憾的往事，边喝酒边吟诵，声音带着丝丝的嘶哑，是海风带不走的怅然。刚开始我没反应过来，细听方才发觉那是聂鲁达的《今夜我能写下最绝望的诗篇》。这首诗极为伤感和绝望，让我想起洛夫《诗的葬礼》和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表达的是在爱情面前同样的脆弱，卑微，和不可挽回，读来有撕裂的剧痛。我静静地看着友人在夜里消沉，感受到他的双手在风中逐渐冰冷。悲伤者总在夜晚露出他不堪的伤痕，他失落地饮酒的情态，他内心的读白，大抵可以用《谜》来形容：“我要痛饮你晶莹的遗忘，地久天长,但没有以往。”因为爱，所以受伤，所以遗憾，我都明白，但是没办法安慰他，因为那会是极度的残忍。

酒瓶七横八竖倒在地上，友人打了个响嗝，似乎清醒了一点，他茫然四顾，然后耷拉着脑袋，似乎在懊恼自己凌乱不堪的窘态。他抬头，与我四目相对，看到了我眼里的迷惑。他说，那是一段《窄门》般的爱情，它太珍贵了，珍贵得只适合珍藏在心底。有一点不同的是，他不是杰罗姆，而是阿莉莎——“窄门很窄，窄到不允许两人并肩而行。”说着说着，他似乎哽咽了，再说不出一个字。而后便干脆不说了。我不知道他为何独自穿过了身后的窄门，作出和阿莉莎同样的选择，而无能为力去拥抱身前的幸福，但我希望他穿过人生的窄门以后，崭新的世界会如画卷般在他面前展开，开启一段新的生活。我上前抱了抱他，拍拍他的背脊，“嘿，哥们，马上就要2024年了，许个愿吧！”

此时有烟花绽放，火焰把天幕照亮。火树银花不夜天，灯火辉煌连海城，这世界灿烂盛大，离我很近，但好像又离我很远，不属于我。面对漫天的烟火，我突然想要退缩到这盛大世界的幕后，我愿如水复回归途，令故土朝暮如初，因为那里有我挚爱的心湖，四季流溯，万籁驰骛……今夜在海边，我看见烟花的绚烂，也看见彷徨的阴影。我听见大海的喧哗，也听见泪水的静默。我伸手去捉摸眼前的烟火，对着茫茫无边的夜色呢喃，“我想你了，遥远的你啊……”

等到烟花也缄默了，浪涛声仍不绝于耳，一只落单的海鸥落在我的肩上，它白色的身体沾满黑色的污垢，像一只生锈的铁锚。灯光下的它如此凄惶，仿佛独自承受下了整个世界的悲伤。我试图触摸它的脑袋，安慰这个落单的可怜的小生灵，它却没有挽留的意思，振翅而飞，飞往起雾了的阴郁海洋，不知归处何方，也许是空荡无人的桥底，也许是另一片海洋……友人点起一根烟，烟头荧荧晃动在灰蓝的雾中，没有声响，仿佛猿人刚点起火的荒老昨天。

今夜就这样吧，我闭上眼，“晚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