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

麻雀

兰祉君

如无自由，毋宁死。

骄阳似火，蝉鸣悠长。熙熙攘攘叫卖声不断的菜市场里，妈妈在为了补给家里的食物挑挑选选着，我守着陪伴了我八年的宝贝战车紫色小电车在一棵最大的杨树树阴的空地处等着妈妈归来。

正是玉米丰收时，放眼望去，满地都是玉米须、玉米衣、玉米粒……兴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我在的这处玉米残骸最多，几只肥嘟嘟的小麻雀在厚厚的玉米残骸上面蹦来蹦去，一啄一啄的吃着遗落的玉米粒。我担心路过时会吓到它们，便放慢了车速，可这群小精灵丝毫不理会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辆，吃的欢快极了。

我静静的看着它们，忽然间理解了它们为何宁为自由死，不做圈养囚。哪怕圈养的环境如此的柔软、温暖，食物和水如此的充足、优质，待遇如此的舒适、安逸。因为它们本身就是自由，它们当翱翔天空。

拆迁前的村落与自然融合，古老的农耕生活，要靠天生存。记得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冰雪寒流常来串门儿……那时的我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很少出村子，因家境不甚乐观，过年便是我最期待的日子，因为那时食物最是丰富，趣事最是多。那时村子里古老的参天大树多不胜数，光秃秃的树枝上，巨大的鸟窝随处可见，数不清的麻雀在这里飞来飞去，好像在一起欢庆辞旧迎新。

村子里的老人们常三五成群的从自家拿着坐墩和水还有小吃坐在当街晒太阳、聊天、吃东西……甚至有的手里针线活不停。但是都常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和知足常乐挂在嘴边儿，无一例外。

记得那时姥姥用一根细白的绳子绑住了一只小麻雀的左腿给了我。小孩子看到毛绒绒又可爱的生物自是欢喜的不得了，我那时开心极了，丝毫没有意识到我的开心是建立在了小麻雀的痛苦之上。

暮色苍茫，村子里漫天的星辰璀璨繁多，妈妈忙碌完农作后来接我回家。寒流肆虐，我把小麻雀放进怀里，小心的呵护着它，几根昏黄的路灯相隔甚远，从姥姥家回去大约要走半个多小时，灯与灯之间有很长一段儿路没有灯光，柔柔的星光成了黑暗路上慈悲的温柔。

小麻雀的身子热乎乎的，浑身的羽毛柔软又漂亮，但是却抖得厉害，滴溜溜的眼睛亮如水晶，心脏跳的很快，我自以为是的认为它是冷到了。我把我那时最喜欢的鹅黄色羽绒帽子给它当窝，安置在小屋里，边上放上一把小米和一碗水，我不停的安抚它，直到睡意渐浓。

次日再去看它，却看到水和小米丝毫未动，它在不停的撞向窗户玻璃。生怕它把自己撞坏，我又把它拿了下来重新放回到帽子里，我并不知晓它是想要回到属于它的世界，总觉得它不吃不喝是因为不爱吃不想喝，我又给它换了玉米面，重新换了一碗水，在妈妈的催促下，我最后看了它一眼，随后跟着妈妈又去了姥姥家。

那天寒风大作，大朵的飘雪下了很久，那晚无星无月，只有风雪同行。我很想念分离了一天的小麻雀，雀跃的躁动让我忽略了风雪的冷，到家后我迫不及待的去见它。

玉米面丝毫未动，水丝毫未减，亦是丝毫不见它的踪影，慌了的我急哭了，喊来了爸爸妈妈一起找。

它死了，死在了高高的窗台上，小小的生命定格在了那年的大年初四。紧闭的双眸紧闭的小嘴，热热的温度散去，小小的身体再也不会跳动，它的羽毛依旧柔软又漂亮，优美的翅膀却再也不会煽动了……风雪依旧呼啸，我记得我哭的嚎啕，不愿意相信它再也不会动了，期盼着它很快活过来，爸爸妈妈一直在变着花样的安慰我，同我说了很多话，但却难以抚平我的痛苦，鲜活的生命在我的手上消逝，对小小的我来说是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我抱着它哭了一整晚，直到天光大亮，我已虚脱无力，眼睛肿胀不堪，可还是止不住的眼泪溢出。我家院子里有一颗生机勃勃健壮迥劲的枣树，常有各种飞禽走兽来做客，小麻雀们亦是。

风雪已经消失了，万籁俱寂。我看着怀里的它，听过爸爸对我说生命死后要入土为安，我在枣树前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小心翼翼的把身体僵硬了的它郑重的放了进去，可却不舍得掩埋它。直到妈妈中午回来后，看到坐在枣树前泪流满面的我，再看我旁边的小麻雀，瞬间明了，陪着我一起埋葬了小麻雀。

那段日子每每看见麻雀就伤心不已，想起小麻雀的死就悲痛万分，可因为知识的匮乏始终不懂它为什么不吃也不喝，却让我深深地领悟到了喜欢并不是一定要占有，有时候放手未尝不是另一种拥有，当与自然和谐共存，这也对我之后的人生观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二十年过去了，属于童年的村子早已在十五年前凐灭只保留了我家这一处；参天的大树们被一车车的运走，已经记不得运了多少天，只记得有好几个星期每天放学回家就能看到一辆辆的卡车不断的载着无数的粗大木材往村外运，就算它们被砍的面目全非我也能认出它们；高楼大厦林立，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奢华与喧闹降临，再不复宁静朴实。二十年过去了，那棵生机盎然的枣树也因为不治之症已于去年八月二十日上午十点四十三分去世，这个承载了我半生回忆的见证者去往了它的下一段旅程。二十年过去了，我终于理解了小麻雀，我始终记得小麻雀那悲壮的举动，用生命教会了我什么叫做不自由，毋宁死。二十年过去了，我才想到给小麻雀取什么名字，虽然小麻雀的心从未在过这里，但我早已把小麻雀当作了家里的一份子。

“梦想”，是我给小麻雀取的名字，我在想小麻雀或许做梦都想要回到天空去吧，因为那儿才是属于它的故乡，它的归处。

小麻雀用它的生命唤醒了我这一生对它们崇高的敬重。

村子里的老人们常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知足常乐甚好；而我在想麻雀虽小，灵魂高尚，宁为自由死，不做圈养囚，如无自由，毋宁死。

2023.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