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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兰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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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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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樱桃红

凌晨四点,王新荣已经装好了樱桃,将满的一背篼,还有满满的两竹篮,背篼口上搭一竹篮,另外一竹篮手提。王新荣仔细地给两竹篮满满的樱桃盖上树叶后,将背篼抱到桌上,转身半蹲着背上背篼,提着剩下的一篮子,关灯,打开手电,出门,关门。

这些樱桃王新荣没有称过 ,不过,凭着感觉,他也能猜个大概。

昨晚已经联系过洋芋片片,今早四点坐他的车上县城。马路上已经有人在等车,走近了,才看清是宋小云、杨大喜和大麻三。

王新荣放下手中的篮子,“你们在等谁的车?”

“找了洋芋片片,已经在路上了。”杨大喜回道。

宋小云和大麻山也向他打了个招呼。

“我也找的洋芋片片,来搭把手。”

王新荣转过背去,将背篼转到王新荣面前。杨大喜帮王新荣放下背篼,“咦,幺叔你这还有点重量嘛,应该再分些出来手提。”

“宁负千斤,不提八两,多的已经在手上了。”

“这也不只八两啊。”大麻三拿着一把樱桃,边吃边说边将手中的樱桃递给王新荣,王新荣摆摆手,“我还没得樱桃吃过?这几天吃太多了牙酸。”

大麻三缩回手,转望着马路,“这洋芋片片,老早打电话都说来了来了,等了半天了还没见到人影子。”说毕,便将手中的樱桃一股脑塞到嘴巴里。

“快了快了,到撂雨岩了,再等个十分钟。”宋小云扬了杨手机电筒道,接着又将手机电筒照在王新荣背篼口的竹篮上,掀开一角的树叶,“哟!幺哥,你家樱桃大颗很嘛,这个货色肯定好卖。”

“好卖不好卖么也就值那点价钱嘛。”

“我家树今年没打理好,等摘了今年的,把树尖全砍了,宁愿它少一点,也不要它细颗细颗嘞,人家选来选去看不上。”宋小云说着,往嘴巴里扔了一颗樱桃。

“你家还有多少没摘?”王新荣道。

“对门嘞几块地没有怎么摘过,太细了,先紧着好的来,剩下的摘不完就不摘了。”

“我家也是,趁着这两天还勉强有点价格,赶紧摘,过两天价钱更低,少于两块我都不想摘喽,我家去年有一半烂在树上。”王新荣道。

“今天嘞樱桃货色好嘞看能卖四块不哦。”

“卖不到,昨天都普遍四块了,顶多三块五,明天就两块咯。我家今明两天使劲加油摘,低于两块都不摘了。”杨大喜接着宋小云的话道。

“低于两块哪个勤快摘诶,手指头摘木了,要大颗点们还好,有些树结得小颗很,摘昏完篮子都还不满。”大麻三接着道。

“啊是我们自家运不出去,听从浙江回来的李家儿子说,他们老板听说他家种樱桃,说是只要他能运得过去,二十块钱一斤,订两千斤。可惜咯,眼睛瞅着,运不过去,这樱桃小气,碰不得抖不得,怕运到地方已经抖成饼了,人家老板退货那就白啦啦。”杨大喜说道。

“哎!”

四人同叹一口气,恨不得有架飞机把自家的樱桃运得远远的。这初夏的凌晨四点半,四个被黑夜包裹的影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樱桃。眼下是一阵沉默,万籁俱静,前方的黑暗中传来车轮行驶的声音,不一会儿,远处黑暗的空气被染得暖黄,那暖黄越来越亮,越来越近,一辆面包车在四人前面停下,车上下来一个瘦瘦的男人,是南方人普遍的海拔。男人打开面包车的后门,里面已经快要装满,勉强装下了杨大喜、大麻三、宋小云的樱桃,王新荣的实在装不下。

“剩下的夹在前面。”司机男人说道。他为什么叫洋芋片片呢。

四人先后上了车,副驾驶座上的大爷腿间夹了一个装满樱桃的背篼,王新荣的腿间也夹了竹兜,手提的那一篮子樱桃放在坐在旁边的杨大喜的腿上。面包车照亮了混沌黑暗中的一方马路,在它的肚子塞满后又扬长而去。王新荣的左腿被背篼挤了紧贴在车门上,他歪过头去看着窗外被车灯照亮的向后飞驰的树木,瞥见贴在车窗旁边的一张A4纸,纸上方印着醒目的几个大字,曰“司机守则”,最后一行“禁止货物混装”的文字被加粗得格外突出。等他回来,妻子吴翠云应该带着孙子孙女们摘满了背篼。

吴翠云轻轻地掀开被子下床,将被子往上拉遮住熟睡的孩子眼睛才拉开灯绳。大孙女和二孙女在省城上学,大孙子和三孙女在县城上高中,四孙女在镇上上初中,小孙子在村小上六年级,因为疫情原因都没开学。吴翠云带着孩子们在地里摘,王新荣负责售卖,从县城回来接着卖,这样一天能跑个三四趟,今年树上应该不会再留樱桃干了。还有一个小小孙子,小儿子家的,三个月大时吴翠云就带着,现在已经能够挎着小小篮子跟在吴翠云身后摘树叶了。

吴翠云将所有屋子的灯开得亮堂,四个孙女睡一屋,屋子像宾馆的双人间,放了两张床,两个孙子睡一屋,单人间。大儿子准备年底回家,明年添建新房,大孙子帮写的申请还没有批,到了年底应该审批就下来了。

“起啦起啦,摘樱桃啦!”

二孙女摸过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看,4:51,二孙女不耐烦地扯被子蒙过头,模糊地嘟囔着,“还那么早,摘摘摘,是怕摘不完嘛!”

“就是怕摘不完喽!赶紧起,摘樱桃要抓时间,你以为它会在树上等你啊,就算它等得起,价钱等不起!赶紧起哈,我饭都热好了!”

叫完孙女们,吴翠云又转身去叫两个孙子,叫了两声,大孙子一头立起,双目微闭,呆了呆,又倒下,另一个打着打呼噜。

“诶!怎么又倒下了,赶紧起来,小奎把你弟弟叫醒,我热了饭,吃完干活啦,太阳都要出来喽!”

“是喽。”大孙子迷糊地应了一声。

叫过孙子孙女们,吴翠云舀了一碗饭大口大口吃地吃着,恨不得将之压缩成一粒药丸。第二碗已经过半,只见大孙女起床,她端着碗,又挨个叫了一遍,其他孙女慢悠悠地起了床,两个孙子翻了个身,没有反应。

“赶紧起啦!难道是帮我摘的!时间不等人嘞!”

吴翠云将被子掀开,“我嘛急得要死,你们倒睡得香,赶紧起!再摘两天我随你们睡到太阳爬上山头。”

小孙子不情愿地下了床,小小瘦瘦的,头发稀黄,一件洗得变形的棕褐色体恤薄薄地挂在身上,露出了半个肩膀,脖子和脸黑黑的,和肩膀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大孙子两手将耳朵一塞,不予理会。

小小孙子醒了,不哭不闹,一边的头发蓬起,他呆呆地坐在床沿上,摆动着小脚。

“姐姐穿鞋。”大孙女给小小孙子穿上鞋子,小小孙子跑到正蹲在地上洗脸的三孙女旁边,奶声奶气的,“姐姐我也洗。”三孙女推他到一旁,“等我洗了给你洗。”

吴翠云背着背篼,跨上最大的竹篮,额头上戴着电筒,花白的头发在脑后裹成一坨,脸上的沟壑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我先摘着,你们吃完赶紧过来,不要耽搁时间,小朗不用去了,在家看着弟弟。”吴翠云对小孙子说着。

小小孙子等不到姐姐给洗脸,从姐姐手里抢了毛巾往自己脸上胡乱一抹,又将毛巾仍在水里,提着他的专属小竹篮跑到吴翠云腿边,二孙女将小小孙子哄开后吴翠云悄悄出了门。

初升的太阳给东边山顶的天空披上彩霞,阳光从山口斜射下来,照到吴翠云家的樱桃林里。大孙女站在梯子上摘着树顶的樱桃,大孙子爬到另一棵树顶,挂在树上的篮子将满,其他孙女各自爬了一棵树,孙子孙女们在,不让张翠云爬树爬梯子,她站在树下,摘着孙女们压下来的枝桠,被露水打湿的衣袖紧贴在手臂上,指尖起皱泛白。

王新荣从县城回来时十点钟,胡乱吃了饭,便要到地里换新摘的樱桃,小小孙子贴着他不放,王新荣无奈抱上小小孙子往地里去。

“幺叔,你今天的樱桃卖多少?”刚出路口,王新荣便遇见邻居,邻居背着空背篼空竹篮,篮子里还有焉了的树叶。

“三块五诶,大颗匀净嘞三块五,小颗点嘞就是三块。你们的是截在岔口边?”

“是喽,大颗匀净的也是三块五,小颗点的三块,后面又来了几个,怕不是这个价钱了。”

“也可以嘞嘛,我家剩下嘞我都不上县城卖了,跑到县城去,还是那点价钱。”

“哟,这两天县城的樱桃多很,截价都差不多,还不如直接就截在岔口边。”

王新荣继续向地里走,沿路遇上张三李四王五的,张三李四已经是第二趟,王五第一趟也是稍到了县城,一路走来遇见人便问,“你家樱桃卖在哪里,多少钱一斤”。相互交换了情报,大家一致选择卖在岔路口,少数对自家樱桃极度自信的人家还是选择稍到县城零卖。樱桃刚开始熟时,村民在果林里仔细地翻找,能找个三斤五斤的,这时候樱桃还没上市,二十块一斤,等樱桃开始上市,价格便开始下跌,五六天的时间,价格便从十几二十块降到两三块,低于两块村民们不愿摘,再过几天,一年的收获即将收尾,价格便快速上涨,又由一块两块涨到十几二十块,这时候果树上只剩樱桃干了,少数人家满林子上下翻找,能找到三斤五斤的,也是一笔小收入了。

到了地里,王新荣放下小小孙子,小小孙子便朝吴翠云奔去,吴翠云把腰间装满的一小篮子樱桃倒入大竹篮,“你把孩子带来做什么,地里太阳晒很。”

“他喊着要来,娃在树荫下玩,你们摘你们的,不耽误。”

“是喽嘛,一天跟着你玩得像个野人,整得脏兮兮嘞,反正都是女的来洗,尽管带着在地上打滚,你怕什么。”

王新荣默默坐在树荫下裹着烤烟不说话。大孙女带着小小孙子吃樱桃,吴翠云急忙制止道,“少给他吃点樱桃,他感冒才好。”

“才吃了两颗,你不给他他会自己摘。”

“你爷啊个大神经,是带来搞喃子嘛,在家里头都不好,要带到地里晒太阳踩庄稼。”

“我爷那里又是神经咯,是华华自己要来,他那么小能踩什么庄稼喽。”

“嗯踩不了,去年我带着他到地里除草,把他放在边上玩,一会儿功夫,把我苞谷苗苗花豆苗苗拔了一片。”

大孙女拉起华华小小的手,小人手里还攥着一颗樱桃,大孙女忍不住笑道,“去年他才两岁,现在他比去年懂事了嘛。华华你跟奶奶说我长大了懂事了不拔苗苗了。”

“长大了,不拔喽。”小小孙子吃着樱桃,含糊不清地说到。

“是喽,你们是巴不得到哪里都带着他。”

“谁叫我们小华华那么可爱呢,华华你说是不是。”二孙女过来捏捏华华的小脸蛋,三孙女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掏出几颗又大又红的樱桃,道,“来华华,这是姐姐从树顶上选的,甜得很。”

华华伸出手去拿,吴翠云隔远再一次语言制止,“都说别给他吃太多樱桃,就是没人听。”

“怕喃子喽,总共不上十颗,太阳那么大,就是要吃樱桃。人家是生病了要多吃水果,你们是生病了不让吃水果,再说他已经好了。”三孙女反驳道。

“是是是,我一个人讲不过你们,整感冒了你们自家带!”吴翠云不再说什么,站上土坎,让大孙子压下树顶的枝桠,吴翠云唤来小孙女帮忙拉住枝桠,“赶紧摘,别只围着王乐华转,让他自己玩,人家第二趟的都回来了。”

孙女们又各自回到树上,王新荣换了装满樱桃的背篼和竹篮,沿着狭窄的小路下了坡。岔路口有两拨人收樱桃,地上满是被踩碎的樱桃和树叶,村民们围成一堆,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的樱桃放上称。王新荣问了一圈,分货色,最高收价是三块五,小颗点的三块,另一边只给三块和两块五,村民们都往价高的一旁去,只有极少一部分人不愿挤,速战速决卖完了又赶回果林,用他们的话说,“用排队和别人挤的时间省出来都够摘樱桃了”,价高的一旁不收的,才又卖给价低的一旁,到也不是樱桃不好,吵得厉害挤得厉害喊了不听的,因为讲价讲不通骂人的,价高的一旁统统不收,村民只得卖给价格较低的一旁。王新荣将樱桃递给称重的带眼镜的小个子男人看了看,男人说了声“要”后,王新荣便排到队伍最后,队伍半天不见移动,他焦急地伸出头去看着前面,一人称樱桃装框一人算账一人换筐,三个人配合得很默契,只是隔三岔五便有颤颤巍巍的老人在前面插队,只要樱桃看得过去,戴眼镜的男人都是紧着连背都伸不直的老人。王新荣在心里想着:我也是老人啊,怎么不紧着我来,看来自己不够资格,再过个十年,我也能享受这待遇了。

小孙子做好午饭送到地里,吃完午饭,一众人要转战下一个地方。小小孙子不跟小孙子回家,吴翠云只得带着他前往下一个果林。到达下一个果林需要淌过一条溪流。正午的太阳正烈,溪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见姐姐们在溪流里撩水洗脸,小小孙子跃跃欲试,吴翠云可不给他碰水的机会,抱着他直接到了林子里,任小人哭着喊着“不理奶奶啦”。

“幺婶,你家才来啊!”吴翠云的目光朝着声音的地方寻去,一个蓝衣女人卡在枝桠上,吴翠云循声望去。

“摘一早上了,才换到这里。你家只有你一个人摘?”

“是喽,今年疫情娃娃们回不来,这些樱桃怕要烂一半在树上。”

“小关他们嘞?”

“两个都在广东打寒假工,学校不开学就留在还在厂里头,反正回来也是混日子。”

“可以嘞,总比在家里面好。像他们这种学生工,是按小时还是按月嘛。”

“听她讲是按小时,按小时嘛一天上11个小时,过完年后停工十五天,工厂让学生们回家,那会儿到处封路封村,让他们回哪里去嘛,学生娃们闹了一翻后厂里才让他们留下,一留就留到现在,娃跟我说,已经挣了一万多。”

“么可以嘞,多少钱一个小时嘛?”

“小欢是跟着学校去的,14块钱一个小时,小关和同学去嘞,讲嘞是18块一个小时。”

“厂不一样吗,14块的有点低嘛。”

“是低了,小欢说厂里头的学生工有大学生也有中职生,小关是跟着学校去的,说是那些大学生十七十八十九二十的都有,就是跟着学校来的工资最低,她们车间还有几个云南的娃娃,也是跟着学校去的中职学生,说是学校安排的实习,工资才13块,还有老师驻厂管理,矿工不服管理的车间组长就交给老师。小欢刚开始那段时间因为工资和驻厂老师闹过,后来有了疫情,又想着云南的娃才13才平衡了一些,那时候回不来,就一直做到现在了。

“么一定要跟着学校去嘛!叫小关带着她还好一点。”

“要是能跟着她姐还不好嘞!学校说不去不发毕业证,那个毕业证有什么用嘛,只是想着都上了嘛有个毕业证才好。“

“哎,么不是们。我几个孙孙,他爹妈电话里头叮嘱,好好学习上高中考大学,考不了高中上大学让娃儿去打工,我都说管他喃子职中高中大学大专嘞,是只要她肯读嘞些,都让她去读,你看这个社会,小小年纪不读书做得成喃子,她多读得一个么好一个。“

“是喽嘞,你家还好,出了两个大学生了,我家这些嘛老火了。”

“老火喃子,小关不是马上出来工作了,小关们一工作你们这面子大了。”

就在这时,女人的男人卖完樱桃送饭来了。

“幺婶,来吃饭喽。“蓝衣女人小心地下了树,理理被树干搓皱的衣服说道。

“你吃吧,我们刚吃过。”

“再吃点嘛,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

“哟!不吃了。”吴翠云话音刚落,孙子孙女们也到了林子里,蓝衣女人端着饭钵,伸长脖子道,“哟,你家今年劳动力多,不愁樱桃摘不完。”

“今年都没有开学,得在家帮哈忙,不得他们帮忙,我也要找人摘。”

“工价贵啊,贵嘞时候请人摘差不多,两块钱摘一斤,有的三块摘一斤,现在请人摘,卖樱桃的钱还不够工价。”

“要摘都是贵的那两天请人摘嘛,现在我给他一块钱一斤,谁要谁自己到树上去摘,只要不给我掰断树枝,摘多少随便。”

……

下午三点了,背篼和两个竹篮已经装满,王新荣准备跑第三趟,卖完这一趟差不多了,后面摘的明天凌晨四点带上县城。小小孙子困了吵着要抱,吴翠花用大家脱下的衣服给小小孙子铺了一处简易的小床,小小孙子睡着后她又回到“岗位”上。村里的大喇叭喊着,“凡是要养鸡的,到村委会来领鸡崽,另外,还有没领辣椒苗的,赶紧来村委会领苗!再通知一遍,凡是要养鸡的,到村委会来领鸡崽,另外,还有没领辣椒苗的,赶紧来村委会领苗,过时不候哈!”

听了喇叭广播,蓝衣女人道,“幺婶,你家去领鸡没有?”

“没有,家里面喂得有嘞,不去挤喽。”

“我家我不想喂,主要是没得个地方来关着喂,一天拉得院坝头脏兮兮嘞,小关他爸要喂,等卖完樱桃去集上买几只来喂。”

“村委会有应该去村委会领,还要自家花钱去买。”

“自家买嘞好点。”

“啊个都一样,喃子好点坏点喽。”

“哈是有区别嘞,本地土鸡都要贵点。去领点辣椒苗栽差不多。”

“辣椒苗我撒得多很,你扯点去栽,怕你摘好人家都领完了。”

“是嘛,黑来点去扯你家秧秧栽。”蓝衣女人下树将满满的一篮子樱桃倒到背篼里,又道:“今天我在杂货店看见余叶了,你们不喊她来吃点樱桃们?”

“怕人家有时间来吃樱桃哦。”二孙女在另一边接道。

“前年,去年我都喊来摘樱桃,都没来,今年人家更忙,摘点给他们送去还差不多。”吴翠花道。

“你说这些帮扶干部真勒太忙很?”蓝衣女人怀疑道。

“你以为人家是在玩啊!今年是决战脱贫攻坚关键一年,当然忙了!”二孙女反感地接过蓝衣女人的话道。

“你看,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讲话都不一样。”蓝衣女人卡在树枝中间,一手扯着树枝,另一只手来回在腰间的小篮子和树枝之间,唠嗑与劳动并存。

“新闻联播天天放嘛!”

……

一众人回到家天色已经暗了,稍歇了一会儿,大孙女开始做晚饭。晚饭过后,王新荣坐在屋檐下抽着烟斗,看着天空出神,小小孙子跑到他身边,拉下他的烟斗,这是大孙女交给他的任务:监督爷爷少抽烟。王新荣扭过头去取下烟斗,“爷爷没抽,爷爷只是试试烟有没有坏。”

小小孙子不依他的说辞,爬到王新荣腿上去夺烟斗,王新荣拗不过,把烟斗放到旁边的窗台上,把小小孙子抱在怀里,“是喽是喽,我不抽”。大孙女从邻居家串门回来,小小孙子又朝大孙女跑去,王新荣又拿起烟斗吞云吐雾起来。

天空挂着一轮明月,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家亮着灯。王新荣早早睡了,吴翠云带着小小孙子睡,在大孙女的记忆中,王新荣吴翠云从来没有共同盖过一床被子。月亮在窗户的框架里伴着树梢形成一幅美丽的图画,月光透过窗户照到床上,屋里呼噜声四起,大孙女睡不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在她脑海里浮现:前些天亲戚热情地给她介绍男朋友,她反感地拒绝;高中时候的好朋友的孩子满月送了200块钱;中学时暗恋的男同学找她便是借钱;妈妈旁敲侧击要她为家里分担;被拖欠的实习工资终于到账;集市上被换了假钱后哭泣的佝偻老妇;摘樱桃摔死的老者;邻居家玩游戏偷偷充了父母几千块钱引起家庭大战的孩子;系里的考研动员……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还是没有睡意,她又天马行空地想着村里可以因地制宜地搞旅游开发,闺蜜的来电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看了一眼手机,马上十二点了,她小心翼翼地下床到院里去。

“你干嘛,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打扰我的睡眠。”

“麻烦你好好说话,听你这声音就知道你还没睡。”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姐姐我明天还要早起摘樱桃。”

“你知不知道刘森五月底结婚。”

“不知道。”

“你好不好奇对方是谁?”

她顿了一下,道:“不好奇。”

“不好奇吗?我不拆穿你。我告诉你,是你高二时的同桌。”

“哦。”

“我也是才知道,听说本来是新年初八要结的,因为疫情就往后推了,给我惊讶得,立马千里传音告诉你。”

“有什么好惊讶的,只要没上学结婚快得很。”

“我有同学高一就回家结婚了,我惊讶的是他俩高中时谁看谁都不顺眼,你同桌还到处说过杨森坏话,两个人差点打起来,他俩怎么就走一块儿去了。”

“缘分就一个字:妙!”

“你不会晚上悄悄难过吧。”

“怎么可能,别说杨森了,你来得正好,我跟你说说我的一个伟大想法。”

“你说,我听听你有什么伟大的想法。”

“你看沙包这边,樱桃和李子在当地小有名气,龙古樱桃已经初具规模,春天赏花,夏天摘樱桃,很有观赏和体验的价值,这几年樱桃给大家带来不错的收益,但村中的青壮年还是在背井离乡,纳雍有非遗滚山珠,穿青文化,如果能有效利用这些资源,开发成小众旅游景区,会给大家带来更好的收益,他们的生活会比现在好很多,如果真是这样,外出的很多人肯定都会回来,村里就不会都是老人和孩子,我觉得只要有人来做,百分之八十能做成。”

“那百分之二十呢?”

“那百分之二十要做了才知道。”

“你家那个山凹凹情况我也知道,你说你这里有樱桃,人家总溪河还有万亩呢,人家是打造成了名片,整成了景点,但是你看看人家什么条件,你什么条件,你怎么和人家比嘛。”

“你就不能假装鼓励一下我嘛!我想就这里的特色打造不一样的体验呢。可以修路上山,山上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景观,山脚下是成片成片的樱桃树,山顶有大片的野生映山红,你不知道,春天的时候,隔着老远可以看到山顶一片艳红,山下的樱桃林像下雪一样。春天看花,夏天摘果,秋天体验丰收,冬天观赏山顶的施华洛世奇水晶世界,体验养些家禽种些蔬菜啥的,如果他们不能到场亲自体验还可以云种植云浇灌云收获,什么春种体验,秋收体验,烟熏腊肉烟熏豆腐啥的也能搞成体验项目,什么穿青文化开发开发也是特色,滚山珠也可以打造成特色,小众景点还是可以考虑的嘛,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休息放松,湖光山色这很有吸引力嘛。”

“是有吸引力,但这样做的全国那么多地方,有这吸引力的多了去了,人家条件更好,服务更好,还喀斯特地貌,施华洛世奇,云贵高原到处都是喀斯特地貌,寒冬腊月冻手冻脚的,鬼愿意来吹寒风。还有你那什么穿青文化,八字没一撇,出了省没人知道你那什么穿青文化就算在省内,知道穿青文化的有几个,顶多就知道个跳菩萨。用脑子想容易得很,真做起来就完全不一样,再说你有人吗,有资源吗,有钱吗,啥也不懂就想着什么发扬光大你的那什么樱桃李子的,关键是你看看你最看好的龙古樱桃,龙古什么条件,地理条件没有,交通条件没有,础设施没有,接待能力没有,一个山凹凹,四周都是山,只有一条省道,雨季的时候有没有山体滑坡的危险还不知道,还留在牛耕火种的时候,多是些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这条件,你去整嘛。进村的路窄得两车迎面都得相遇小心翼翼,村民们的想法说不通,村委会说修条路到地里,要占地的那些人家不同意,你再看,村里请来农业专家教种果树,有谁认真去听了,认真去种了,教养殖,认真去做的每个村有一两个就不错了,发了养殖种植的手册,回家随便一扔,收废书的来了掺着废书卖掉,还是照着老样子生活,牛耕火种,累死累活。有些家长,家里孩子们用过的课本,嫌占地方给孩子收了卖掉,几角钱一斤,孩子回来找书复习找不到,你说说这要怎么讲嘛。不管要发展什么,得有人牵头,有人统筹,但是你看,就拿龙古来说,村民们种了樱桃,收入是有所提高,每年能卖个一两万的也就那么几家,其他大多六七千都到顶了,老人们颤颤巍巍,一旦摔了就老火,你看每年到摘樱桃的时候,都有老人摔死。村里的青年为什么不愿留在村里,就是每年累死累活,没有外出打工挣的多,按他们的想法,就是打工虽然也累,但总比在太阳底下挥锄头的好,最多每年果子熟时回来卖果子,卖完即走。”

“他们认识的字不多,发的书看不懂当废书情有可原,前几年有人组团来这儿摘樱桃,给这团人做饭的村民一天赚了好几千,修路那件事有村民不同意就不再提起,动员工作没有做好,如果当初的路修成了,现在肯定是另一种模样。村民们过得幸苦,特别是老一辈的人,一大把年纪腰都伸不直还要每天在地里劳作,一年四季卖些瓜果蔬菜维持生计,赶一场集要提前一天准备,第二天凌晨四五点就要赶着上县城,就算是四五点,还不一定有个好位置,位置不好一天的生意就难做,这还是离县城比较近,离县城远的那些地方上一趟县城都不容易,在集上钱被偷了,收到假钱了两天的努力便白费。有的家庭老人贫穷,儿女贫穷,到头来挤在两间小房子里一起贫穷。其实并不是他们不努力,不管是外出务工还是在家务农,他们也每天劳作,早出晚归,模式落后、资源没有合理利用是贫困的原因之一,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因地制宜,想办法创造,发挥优势,克服劣势,改变创造美好明天,想想都心动。”

“心动你个大头鬼,我看你是抖音成功学刷多了,摘完樱桃赶紧去背粪堾土烧渣渣冷静一下,啥也不是。”

“滚!就不能假装鼓励我一下,我说什么你都泼我冷水。”

“我是让你认清事实,别整日沉迷于幻想,像这样生活的人多了去了,你在这儿想管屁用,你还是赶紧的想一下自己的工作吧,一点紧迫感都没有,可以准备考公啦,找个公司实习预热啥的他不香吗,要实在想发扬你那什么樱桃,考个西部计划三支一扶的比你在这儿空想强,整天纸上谈兵,不切实际,胡思乱想,要是只需要用脑子想,我还可以统治宇宙嘞,醒醒吧孩子,我先撤了,过几天来你家摘樱桃。”

“摘个鬼,过几天你来摘树叶吧。我还真想考个西部计划三支一扶。”

“那你就做好两袖清风的准备吧。我明天过来,来桥上接我哈,你说今年给我留的。”

“我想留啊,它不等我啊。”

“废话不多说,明天你就能见到我了。晚安小宝贝。”

“肉麻!”王家大孙女装作呕吐的样子,闺蜜已经挂断了电话。

月明星稀,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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