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酒
贺贵成
我一个战友的父亲是个木匠,有一次给公社领导做家具,因为活儿做得出彩,公社领导招待他喝了一顿五粮液,尔后战友就常常听他父亲念叨五粮液。
1971年那年,他刚满八岁,正上小学二年级。虽然不会喝酒也不懂酒,但从父亲的语气和眼神中,他知道了五粮液是世界上最好的酒。
战友的母亲离世早,父亲一个人带着他和不满五岁的弟弟过,日子很是辛苦。虽然是一个“手艺人”,每天工钱也只有八角钱,而且并不是天天都有木工活可做,每个月下来,也就只有七八块钱的收入,没有木工活做的时候,父亲就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在七十年代初,他家与全国普通农村人家一样,日子过得很清苦。
那时的他,已懂得“孝心”二字,总想着一旦有钱就给父亲买一瓶五粮液。为了能给父亲买上一瓶五粮液,每年春节父亲给他五角或一元的年钱他都攒起来,平时也不乱花一分钱。
两年过去了,战友的弟弟也上小学一年级了,有一个星期天,他与弟弟到公社供销社去买五粮液,站在柜台前,他从衣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三元多钱的角票还有硬币,递给一个高个子售货员,天真地说:“叔叔,我要买一瓶五粮液!”
售货员数了数钱,说:“小朋友,你这点钱只够买瓶绿豆大曲,要买一瓶五粮液还差十多块呢!”
他疑惑地问:“五粮液那么贵?”
售货员解释道:“是啊,小朋友,这是我们国家最贵的酒了。再者,我们公社供销社还没有卖的,只有区供销社才有卖的。”
为了能给父亲买上一瓶“最贵的酒”,他与弟弟每天中午放学回家后,只简单地吃点红薯稀饭,然后背着背篼,提着锄头,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到高山坡上的茅草丛中去挖“柴胡”。夏天太阳大,人好像在蒸笼里,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流下来,茅草把手臂、腿脚划出一道道血印,灼热的地气直往赤裸的腿杆上蹿。三个多月下来,挖回来的“柴胡”晒干后,有七十多公斤重,背到药店,以每公斤两角钱的价格,共卖了十五块多,他手里拿着卖药的钱,嘴里不停地说:“我终于有钱给爸爸买五粮液了!”
当他把那瓶酒交给父亲的时候,父亲眼圈红了。父亲用他满是老茧的手拉着他的手,轻轻抚摸着,一滴眼泪滴在他的手上,父亲说:“我没文化,我希望你们能好好读书成才,那比我喝五粮液还舒服。”他使劲地点了点头。
但这瓶五粮液父亲没舍得喝,一直锁在柜子里,有时拿出来看看,然后再放进柜子锁好。
高中毕业的那年,也就是1980年10月,他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当上了兵。他穿上军装的那天晚上,他们家来了不少亲戚,坐了整整一桌。舅母帮助他们做了一桌香喷喷的饭菜。
父亲打开柜子,小心翼翼地将那瓶五粮液拿出来,慢慢地打开瓶盖,顿时酒香弥漫了整个屋子。父亲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然后说:“大儿子当兵,明天就要走了,这瓶五粮液也该喝了。儿子啊,当兵以后你要好好干啊!”
战友端起酒杯,哽咽道:“爸爸,您太辛苦了,我一定好好干,吃上国家商品粮,今后再给您买五粮液!”
参军的第五个年头,他在高原部队当了干部,第一个月的工资,刚够给父亲买两瓶五粮液。
酒买好后,他准备休假回家乡看望父亲,就在这时,部队接到前往外省处置突发事件的命令。他服从组织安排参加了处突任务。
没过几天,他接到弟弟的加急电报,电报上说,父亲病重,希望他抓紧回去一趟。
然而,部队处置突发事件的任务繁重,他无法向领导开口请假。待四个月处置突发事件的任务完成后,他才向领导请假回家看望父亲。
可是,当他提着父亲最喜欢喝的五粮液回到阔别了五年的家乡时,父亲已离开人世两个月了。
父亲的坟头前,他摆上两瓶五粮液,点燃两炷香……双腿跪地,泪流满面,喃喃地说:“爸爸,自古忠孝两难全,请理解孩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