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生锈的锄头

每年临近春节，我们都要抽空回农村老打扫一下庭院卫生，干干净净迎佳节嘛，这是多年形成的惯例。有时，因为腊月琐碎事多，临近腊月二十三“小年”还忙得连轴转，实在抽不岀时间回老家打扫卫生，年事已高的父母不停地提醒我，该打扫一下老家的卫生了。

父母久居县城，农村老家长年不住人，偶尔乡亲们有红白喜事，地里的庄稼需要照看，小住几日，其余的时间无人往。打扫老家宅院卫生是任务量很大很累的活。我和老婆负责打扫客厅的卫生，老爸负责整理庭院的卫生，扫扫洗洗，要忙大半天呢。先前老家的房子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修建的砖混结构的瓦房。东侧最早的三间瓦房是七十年代盖起来的瓦房，由于天长日久，屋漏木朽，最终墙塌了，没法住了。八十年代在西侧盖得四间瓦房，瓦是高标准的红机瓦，建筑质量好，一直到现在也不曾漏雨。在2015年翻修老宅时，拆旧房，建楼房时，西边的机瓦房保留下来。其中一间作为杂物间，一间作为厨房，与后院的三室一厅相连，新旧结合，构成了现在老家房屋基本的结构。

在前院东南角的椿树下，老爸搭了一个临时铁皮房，专门放置一些农具。近年来农村的机械化的推行，彻底颠覆了几千年来以人力畜力为主的传统农业。老爸视为珍宝的这些农具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每年打扫庭院卫生时，老爸一大半时间在整理他使用了大半辈子的心爱之物。前两年，随着老爸年过古稀，体质变弱，老妈索性把一些农具送给乡亲们。老爸知道后，一向对老妈唯唯诺诺的他大为恼火，发起牛脾气，不吃不喝，老妈只好上门赔着笑脸，不好意思地把送去的农具一一要回。为了表明自己的农具还有用，老爸利用空闲时间在前后院的旮旯角落，开辟了一块块地，种上各种家常菜，一到夏天，他就前后院跑着浇水施肥。因为不施农药化肥，老爸的菜园的菜吃起来，味道可口，但品相实在不敢恭维，韭菜像头发丝，黄瓜像拇指，豆角呢，拧成一团……但每年假期，爷爷的菜园便是女儿的乐园，周末，一空闲，便吵闹着要回农家，帮爷爷干活，爷孙俩泡在菜园里。夏天，抓蚂蚱；秋天，拔萝卜；冬天呢，土地上冻前，收拾好大白菜，老爸老妈便进城过冬。

铁皮房子的农具主要有铁质架子车、铁锨、镢头和锄等。毎年春节前，父亲搞铁皮房的卫生时，老爸小心翼翼地把农具拿岀来擦干净，有时还要使用一下，不称手的还要修理，更换，确保自己使用起来不耽搁农事。

上小学的女儿一回到老家，就好奇地看爷爷铁皮房子的新鲜玩艺，这些可是她在县城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她看见一把生锈的锄头，急忙拿起来，喊着：“爸爸，这是啥呀，这么重！”我急忙让女儿放下，告诉她，“这是锄禾日当午的锄头。”

这把锄头说是老爸的，其实说是爷爷的更合适，因为我的记忆深处爷爷使用这把锄的时间更多。

我这把生锈的锄头记忆相当深刻，因为我为此受伤了。这把锄头是本家的一铁匠爷爷打制的，当年村里碰巧有人盖房夏打制盖房用的铁钉子，专门请本家铁匠爷爷生起铁匠炉子打铁钉。爸爸凑热闹用两个废旧的锄头让本家铁匠爷爷打制一个新锄头。铁匠爷爷打完铁钉，开始给我家打制锄头。爸爸抡起大锤，铁匠用小锤指挥，叮叮当当……我觉得很好玩，也抡起了小铁锤，没想到把自己的脚指头砸了，顿时鲜血直流，真是好奇害死猫。

女儿听了，哈哈大笑，“怪不得你洗脚时，我看见你左脚大拇指有个伤疤呢。”

我家打制的这把锄头特别笨重，一般人嫌重，抡不动，很少用。爷爷是务庄稼的好手，他经常到我家扛这把锄到生产队的菜园除草松土。

大热天，爷爷在太阳底下满头大汗地锄地，我问他，“爷爷，地里没草，你为什么锄地呀？”

“锄头底下有水。”我倒没有看到锄头下面的水，而是爷爷的脊背流满了汗水。“锄头底下又有火！”爷爷又说 ，“庄稼把式要有一把好锄！”当年，骄阳似火，爷爷依旧戴着草帽在锄地。后来，爷爷当年那一番话的深意。“锄头底下有水”是指在下雨或灌水以后，土壤变僻比较紧密，土壤中的所有毛管孔隙都充满了水分，如果雨后不及时锄地，那么大量的水分就会沿着土壤中的毛管孔潦，不断上升到地表蒸发掉。而在这个时期铲地，可以切断上面土壤和下面土壤之间的毛管孔隙的连接，使水分不能沿毛管孔隙上升到地表，水分蒸发减慢，起到保蓄下层水分的作用。 “锄头底下有火”是说土壤中水分多，地就发凉j铲地后表屡土壤疏松了，容易透风，表层水分很快蒸发掉，表层土温上升加快，从而有利于作物生长。

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不久，爷爷就去世了。农业机械化开始在农村普及，很少有人用锄了。近年来，老爸过了古稀之年，总喜欢扛着这把生锈的锄头在地里乱转。村里的大叔大伯见了我，便好奇地问，“现在谁还锄地呀，全部机械上！”

三伏天，我好几次看见老爸戴着草帽满头大汗地在地里锄地，猛一看，老爸的脊背上像当年爷爷汗流浃背的样子，一时看花了眼，以为是爷爷在锄地呢。

“快放下锄，不敢砸伤你的脚！”我提醒女儿。

在庭院里，女儿抡起那把生锈的锄头，装模作样地锄草，边挥动锄头，边哈哈大笑地吟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女儿锄地的动作，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当年三伏天火辣辣的太阳、爷爷挂满汗水的脊背和如同一辙的老爸锄地时汗流浃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