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戏

前些年，我们小区一些老戏迷和秦腔爱好者组织了老年人“夕阳红”秦腔自乐班，一有空在我家窗台下广场南侧的一间车库里，每个周末都在聚会，自娱自乐，大唱秦腔戏。唱唱戏，丰富老年人的晚年生活，这一点，无可厚非，必须理解，必须支持。我虽然不会唱秦腔，但因为母亲痴爱秦腔，一些名家名段的唱腔唱词我是能听懂的，也能啍唱几句。老头老太太是业余爱好者，他们纯属娱乐，走腔跑调，唱功并不咋样，听起来毫无艺术美感，渐渐地，我听腻了，烦了，毫不客气地讲，完全可以称之为噪声，严重打扰我们全家人的周末休息。你想，上了一星期班，需要休息，孩子也需要休息，窗台下一天从早到晚，锵锵咚咚，咿咿呀呀……谁不烦呀！幸亏老婆多次阻拦，不然的话，我早向市民热线投诉他们噪声扰民，让他们解散，消停一点。我只是在家发牢骚而已，窝里横，一走岀家门，都是笑口常开哟，典型的双重性格。老婆取笑我，在家是英雄，在外是狗熊。

当年，那个时间段，正好老爸老妈刚进城，闲得没事，想在我们小区做清洁工，打扫卫生。起初我和大妹坚决不同意。你想早上六点，我们在家休息，父母在烈日下扫地，这行吗？别有用心人的唾沫星子，说闲话，作为子女，孝心何在？不丢人吗？我的这番说词，母亲不解，训斥我，靠双手劳动赚钱，一没偷，二没抢，有啥丢人的！没钱花才丢人呢。我拗不住父母的固执，再说清洁工主要是早上六点以前，一个多小时就扫完了，并不耽误他们骑电动车回农村老家种五亩地，两不误。精于算计生活的母亲说，小区清洁工每1500元，简直是白拿！扫小区与扫自家院子没啥区别，不过是动一下手而已。我与物业人员很熟悉，打了招呼，第二天就让他们上岗。刚开始我，还有点不好意思，我衣冠整齐地去上班，老爸在汗流浃背地拉满满一车垃圾，老妈在气喘吁吁地挥动大扫帚，视我为无物。我走过去，想帮忙，母亲又训斥我，滚到一边去！弄脏了你的衣服，你咋上班呀？

母亲是痴爱秦腔的。她虽然不识字，但从小喜欢唱秦腔，在喜好秦腔的外公耳濡目染下，母亲十多岁就能登台唱戏。秦腔是沉入秦人骨子里的声音，即使大字不识的庄稼汉，也能随口吼几句秦腔，那高亢浑厚的嗓音，吼岀了秦人生活的酸甜苦辣和人间的喜怒哀乐。母亲是其中的姣姣者，她擅长青衣正旦，《五典坡》中的王宝钏、《走雪》中的玉莲、《四贤册》中的赵月娥等正旦形象，都是母亲的拿手好戏。她从小在沙苑田元村长大，经过众多秦腔老戏迷指点，念白和唱功很有特点，功底深厚。年轻时她多次登台演岀，具有丰富的舞台经验和表演天赋。在农村一天又一天艰难的贫寒日子中，母亲向她塑造的角色学习，走下唱戏的舞台，走入丰富多彩的生活舞台。

周末，母亲低头小区在扫地，跟着自乐班的伴奏哼唱着，大概有人听见了，觉得她唱的不错，便邀情道：“扫地的老太太，过过瘾，唱两板戏！”母亲推辞不过，唱了一板《探窑》，母亲一开口，就惊艳全场。“娘啊！⽼娘不必泪纷纷，听⼉把话说原因……”众人皆惊，在场有行家称：“唱腔与秦腔名家郭明霞一模一样！真人不露相啊！”他们再邀请母亲唱戏时，母亲已经消失在远处，满头大汗地挥动着扫帚。

母亲在小区唱戏这件事我并不知道，许多年后，小区一位老太太碰见我，主动与我打招呼，你妈身体好吗？我点头，好着呢。你妈唱戏真有两下子，是吃过米面的……我笑而不语。

母亲是爱唱戏，最重要的她从戏曲中悟到了人生的许多大道理。在面对生活的艰难困苦，她总用秦腔中的王宝钏、玉莲、赵月娥……这些她塑造的人物印象鼓励自己，永不放弃，她把自己舞台搬入现实冷酷的生活，并将这些道理贯穿于她的生活的点点滴滴。在她身上具备勤劳、俭朴、善良等传统美德。在我们儿女们的心里，母亲曾经是戏曲舞台上的主角，如今却成了自己人生舞台上的主角，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引领我们用勤劳的双手创造了犹如精彩大剧的美好生活，真正是人生如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