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兔年春节,家里要进行彻底的大扫除,干干净净过新年嘛。老婆这个人规矩多,要认真打扫,千万不要马虎,确保今年过年家里家具和墙壁的角角落落,一尘不染。
大扫除开始,我急忙搬来人字梯子,登上去前后左右一番忙乱,终于拿扫帚把客厅的隐蔽角落的蛛网和灰尘打扫干净,累得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让女儿打开客厅的吊灯,我泡了一杯茶,悠闲地品茶,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坏啦!吊灯有个灯泡坏了!”女儿说。我抬头一看,吊灯一角发暗,影响客厅的亮堂。
碰巧家里备有一个灯泡,搬来梯子,又是一阵忙乱,终于换好灯泡。一开灯,吊灯闪耀着美丽的光环,整个客厅显得温馨而美好。我重新坐在沙发上,问女儿,“你见过油灯吗?”
“油灯?”女儿想了一会儿说:“是语文课本上《八角楼上》毛主席使用的油灯吗?”是,我点头。女儿忙着换窗纱,顾不得抬头,“没见过,只在课本上见过油灯。”
我出生的时候是在上世纪70年代,当时农村老家普遍使用油灯。我家的油灯是用爸爸学校墨水瓶做成的,里面倒满煤油,中间用棉线拧成一条灯芯。用火柴点着灯芯,油灯便发出暗淡的光。油灯发出的光是微弱的,摇曳不定的,但在农家漫漫黑夜里却是必不可少的唯一光源 。
晚上,在我家昏黄的灯光下,我爬在板凳上写作业,母亲在给我纳鞋底,做棉鞋。入冬了,人家孩子早穿上棉鞋了,我还穿着单鞋,棉衣很破烂,漏着棉花,怎不让妈妈焦虑呢?我写完作业,躺在土布棉被上,望着土墙映着妈妈美丽的影子,甜蜜地进入梦乡……
爸爸是民办教师,在学校办公室放着一盏带灯罩的灯,大概罩灯用的是品质好的煤油,或者灯芯是很粗的棉线,我感觉罩灯比我家的墨水瓶亮多了。晚上,在罩灯下伏案备课,有时天一黑,我就困了。一觉醒来,爸爸还在写着什么……有时,爸爸会叫醒我,背着我回家。学校离家有二里多,根本没有路,要翻过绵延的沙丘和坑坑洼洼的庄稼地。有月光的晚上还好,可以借助星光走夜路,要是下雪,或者漆黑一团的夜晚,爸爸经常会失足踩空,掉进坑里,疼得我哇哇直哭。天长日久,爸爸走岀在沙丘之中,在学校与家之间走岀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我称这条小道为“父亲小道”。许多年后,我带着女儿重走当年父亲的小道,我觉得那条小道,每棵花草都如同记忆深处的月亮一样熠熠闪光。物已人非,小道只有十几米保持原貌,其余的被开垦成田地,盖了房,灯火一片……我给女儿讲父亲小道的往事,女儿泣不成声。
外婆家的油灯是很考究的,造型精致,一个鹤形的灯台,鹤嘴上顶着油灯。据母亲讲,外公的先祖是晚清的秀才,这鹤形灯台可能是先祖的遗物吧。
冬天农闲时,外爷每晚喜欢在油灯下,蹲坐在太师上咕噜噜抽水烟壶,然后吃点馍,伸了懒腰,有兴致时便唱几句秦腔,“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里有家园……”
不一会儿,外爷的小屋便聚满秦腔迷,大家一起放声唱秦腔。心血来潮时,外爷会拿岀乐器,开始演秦,这种不认字的庄稼汉一直会狂欢到鸡叫头遍,才兴尽而散。
我在外婆家时,晚上通常会和小姨睡。小姨那时候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她下地劳作一天,晚上总是和闺蜜在油灯下纺线。
纺车是当年农村家家户户都有的纺线工具。有时外婆也会与小姨一起纺线,纺一个棉线穗子外婆就困了,睡了。小姨要纺二个穗子才能睡,有时小姨会偷懒,想睡,隔壁的外公听见纺车的嗡嗡声停了,会骂:“死女子,不纺车,全家穿啥吃啥!”小姨嘴里小声嘟囔,大概是在小声骂外公吧。
小姨和闺蜜纺线,一会儿会窃窃私语,好像在有个帅气的小伙子,他长得像热播电影《喜盈门》里浓眉大眼的龙刚一样,今天偷偷地送给她一条花手帕,还约她看电影呢。她看见我没睡,便用手指在油灯下做了一个可怕的造型,墙壁上便映岀面目可憎的鬼怪,吓唬道:“快睡,画皮鬼吃娃来了!”吓得我赶紧钻粗布进被窝,被里粗硬,像钻在南瓜蔓藤里一样难受。对了,后来小姨心目中的那个小伙子,成了我的姨夫。
秋收时分,爷爷总是安排给生产队看护庄稼,在庄稼地里用茅草搭个棚,便是临时的家。我经常和爷爷睡在草棚里,主要晚上趁没人的时候,爷爷会烤地里的玉米和花生,这些美食对于饥肠辘辘的我来说真是充满诱惑力的。
晚上爷爷的草棚是没有灯的。他用蒿草编成十几米草绳,用火柴点着草绳。草绳就慢慢地燃烧,爷爷抽水烟的时候,拿起草绳点火抽烟。晚上需要照亮的时候,用借助燃烧草绳的微光,驱散眼前的黑夜。
有几次,光着脚贪玩的我踩着燃烧的草绳,疼得我乱跳。爷爷便会拧灭草绳,不再抽水烟,在我身上盖了件满是汗味和烟草味的外衣,自己独自摸黑干活。爷爷在黑夜里凭着手感,用杨树枝柳树条,编蒌编筐,一觉醒来,我还能听见草棚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爷爷还在干活呢。
往事如烟,在我的脑幕浮现的各种灯及灯下的故事渐渐远去,只有客厅散着美丽光环的吊灯。
我走近阳台,打开窗户,俯视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的城市,让人浮想联翩,一种美好的感觉在我内心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