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晨光村在大荔沙苑腹地,是我国内陆平原最大的沙漠沙丘地带。由于沙苑面积广,变化大,到处凸凹不平,遍地水、碱、草、沙,因而,群众对这种复杂的地形变化,又各有其不同的称谓:高的地方叫沙阜,低的地方叫沙洼,有水的地方叫沙地,有碱的地方叫沙卤,有草的地方叫沙滩,平坦的地方叫沙板,黄沙一片叫沙漠,沙砾大的叫沙碛。老家周围水草丰美,到处是绵处的沙丘。老辈人说,老家的土地肥沃,旱涝保收,开春撒一把种子,秋后都能有好收成,真的是风水宝地。
在老家的庭院里,有一棵我都无法合抱的椿树,生长了40多年,也见证了我家将近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这棵椿树是在1975年春,我家在村南边的坟地边,生产队批准新庄基后,爷爷在路旁捡了一棵拇指粗的椿树苗,让爸爸栽到还是一片荒草的庄基地上。我清楚地记得爸爸挖了脸盆大的坑,让我扶好椿树苗,他用铁锨填好土,用脚踩实,浇了一桶水。没过多久,椿树苗就抽出新芽,越长越高。第二年我家盖好三间新瓦房。麦黄的时候,从老宅搬过来时候,椿树已经长过我的头,抽出许多新枝。
40多年过去了,昨晚母亲让我回到老家蒸过年的花馍。此刻,窗外冷气逼人,窗内开着空调,温暖如春。我坐在明亮的客厅,透过玻璃窗,抬头望椿树时,只见枝桠间挂着一轮明月……
“汪∽汪∽”记忆深处卧在柴门前的小黄狗叫了两声,我在初夏的月光下看见那熟悉的身影一一是外公。外公的腿是残疾的,是给生产队卖菜时骡马惊了,车子翻,压坏了他的腿,落下残疾。外公走路左右摇摆,相当费力,像在跳一曲优美的华尔兹。妈妈刚从地回来,做饹饼吃,看见外公,急忙说“大,你坐下,我刚烙好的饼,你吃吧!”
那晚的月光很亮,从一人多高的椿树叶的缝隙投射到小院里。外公坐在跳跃不定的,斑驳的光影中,边吃着饼子,边给妈妈说秦腔戏词。外公不识字,但记性极好,与村里的秦腔迷组成自乐班,自娱自乐。妈妈在外公的影响下也很喜爱秦腔,父女俩你唱一句,我应一句,有时还会一句唱词的唱腔相互争吵。强势的母亲在外公面前是没招的,只能认输哟。妈妈站起来,随着外公的指挥,抬腿捻指,仿佛在舞台上走过场。妈妈擅长秦腔正旦角色,唱腔圆润,多次登台演出,让外公引以为傲。
后来,我上了初中,外公因病去世,妈妈便很少唱秦腔了。
庭院的椿树,我已经无法合抱,枝叶繁茂。
爸爸当年还是民办教师,微薄的工资无法维持家用,日子过得很难。中秋节后,老家的落花生收获后,就要准备种小麦。
爸爸初中毕业,当年是村里少有的读书人,在村里做民办教师,对于种地是一窍不通。在普遍使用牛耕地的岁月,单使唤耕牛就让爸爸吃尽苦头。关键时刻,务庄稼的好手爷爷手把手教爸爸种地,我放学回家,坐在椿树下,看见爷爷牵着喘着粗气的黄牛,爸爸扶着犁把,看样子是刚耕完地。
在椿树下,爷爷给爸爸传授犁地的诀窍,在一旁亲自给爸爸做示范。功夫不负有心人,爸爸终于种庄稼的好手,将读书与种地做到了极致。
时光已到2017年,椿树已长成参天大树,枝叶直入蓝天。
又是一年中秋节,那晚月光分外明亮。
我的儿子勉勉已经考上大学,女儿宓宓上小学二年级了。母亲在厨房给孩子们煮玉米和花生。在椿树下,全家人围坐在一起,欣赏着椿树梢上的月亮,吃着香喷喷的玉米、花生、水果。孩子们有的在欢快地跳舞,有的在朗诵,月亮仿佛坐在椿树枝上不动了,似乎想加入我们的欢乐之夜。
今晚是小寒节。椿树梢的月亮依旧与记忆深处的月亮一样美丽。只是外公和爷爷早已去世,老爸老妈也过古稀之年。
望着明亮如水的庭院,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我们眼角湿润了。女儿问我,“爸爸,你怎么啦?该吃晚饭了!”
好吧,让爷爷奶奶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