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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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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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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沙苑狼的文字

最近,我想写一点关于狼的文字,尤其在流火的七月,跑完步后,这种感觉更强烈。

昨晚,跑完步,简单冲澡后,穿着宽松的睡衣,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泡一杯茶,看电视打发这属于我的慢时光。现在电视很方便,可以下载软件,私人订制自己喜爱的短视频。我偏爱自然、运动、历史等。属于我短暂的T∨好时光,我喜欢看自然,特别关注了非洲草原的一群狼……

此时此刻,我想写一点文字,关于沙苑狼的一点文字。我的家乡腹地的麻子池旁。《沙苑志》记载,苑内泊池甚多,麻子池、太白池、莲花池誉美“四泓”。小时候,老家南边的麻子池水鸟很多,风景如画。关于沙苑狼患的相关记载较少,现在,我写沙苑狼的文字,许多来自传说。我的一位先祖,相信我的血液一定流淌着这位先祖的基因。暮春,在一次沙尘暴中,他迷失方向,跑向麻子池旁的狼窝,被恶狼伤害……第二天,村里人找到他时,只剩骨架和沾满鲜血的棉衣,还有半个玉米面窝窝头。先祖被恶狼所害,从心理上,让我更惧怕恶狼,同时对狼产生一种特殊的情愫。

外公与沙苑狼的故事更为浪漫。沙苑地区很久以来,湖泊众多,地下水极其丰富,牛蹄子能踩出水。沙苑的先祖灌溉习惯用辘轳绞动柳罐洗水。关于柳罐我印象不深,隐隐约约,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看见过乡亲们用这种纯人力的灌溉工具。外公说,当年他习惯晚上绞辘轳,晚上井里水旺,用柳罐浇水省力。最佳的搭档是男的用辘轳绞水,女的在地里用铁锨浇水。绞辘轳是强体力劳动,需要喊号子提神。外公年轻时是秦腔爱好者,每逢农忙时,他边绞辘轳,边随着辘轳的吱吱吜吜的声音,扯起嗓子,唱起秦腔《周仁回府》。

“叹人间多荆棘世途艰险,难得你贤德妻节义双全,扶正义除邪恶舍己救难,孤寂寂埋荒丘隐恨长眠……”外公说,唱一曲《周仁回府》,他就能绞100多次辘轳,浇半亩地。

还是暮春时分,外公在圆月之夜,又一次汗流浃背地绞辘轳洗水,大声唱着秦腔,猛一抬头一一前面的沙坡上,影影绰绰,蹲着一只狼。狼端坐着,眼睛在月光下散着似有似无的光。啊,他心里一沉,惊了一身冷汗,跑,肯定跑不过这长毛的畜生,犹豫间,他横下一条心,只好不乱节奏,硬着头皮唱秦腔。也许是外公高亢的秦腔,一下子让狼找不到北,不敢轻易出手。后来,这条狼在圆月之夜来过几次,似乎专门来听外公唱秦腔,动情处,也仰天长啸。

外公称那条狼为黑子。黑子有时会端坐在村头的大沙坡上,吓得乡亲腿筋稀软,但它从不伤人。

外公说,那年北边的天像着了火,红通通的,连续几天都在打炮。现在想来,我想那一定是荔北战役。外公说,天刚擦黑,他正在村里自乐班唱戏,七八个扛枪的人,操着不同方言的国民党流兵,砸门入户,抓鸡打狗,不容分说把自乐班的乡亲们全部抓住,绑住双手,随他们向华阴方向撤退,说是让乡亲们给他们表演秦腔,让他们也乐呵乐呵。外公放心不下新婚不久的外婆,嘴上不停地老总老总的,求人家,高抬贵手,结果被人家用枪托狠狠地砸了一下腿……外公说,他们一行被绑到麻子池旁,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黑影,是的,是一条狼,是黑子。黑子龇牙咧嘴,冲向流兵,流兵鬼哭狼嚎,四处乱窜,呯砰呯,炒豆似的胡乱放枪……流兵四处逃散,乡亲们侥幸逃脱。

黑子呢?我曾经饶有兴趣地反复问外公。他说,那晚后,再没见过……

那晚之后,真的再没有见过那只叫黑子的狼吗?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上小学,圆月的夏夜,在西瓜地里,外公依旧在唱秦腔《周仁回府》。他喃喃自语:“黑子,我能听见你的叫声……曾经被黑子从兵痞乱枪下解救的秦腔迷,聚在外公的瓜园的草棚下,肆无忌惮地唱着秦腔。我不懂秦腔,却从他们闲聊中获知,那晚自乐班丢失了一面流传百年的铜锣。铜锣是几辈辈人传下来的,纯铜打制,音色优美,丢了实在可惜。

外公腿有疾,六十多岁就去世了。母亲说,外公在病重弥留之际,不停念叨,黑子在村东头的沙坡上叫着呢。悲伤过度的母亲耳旁似乎也经常听见狼的长啸与嘶吼。

黑子真的死了吗?母亲说,没有,在她四岁时,外公外婆在地里干活,时分是中秋节,她在地头的榆树下玩,回头一看,分明是一只狼,与她短暂地相互盯着对视了几眼,眼睛里闪着寒光,皮毛是灰色的,黄瓜嘴……它叫了几声,消失在秋庄稼绿色的幔帐中……

母亲见到的真是狼吗?父亲立刻表示反对,不会是狼的。按照母亲的年龄推算,她四五岁,正是1955年。建国以后,沙苑地区响应国家号召,大规模地植树造林,掀起轰轰烈烈的打狼运动,狼很快绝迹了。父亲说他的记忆里已经没有狼了,而母亲坚持自己的意见,她看见的就是一条狼。她随后哭喊,狼(沙苑方言发音是luo)来了!外公急忙丢掉铁锨,赶过来,因为他似乎听见是狼的叫声……

父亲说,母亲看见的可能是一条狼狗。当年与狼交合后,具有狼基因的狗是不少的,有些狗确实像狼,但不会主动伤人的。

是狼,还是狗?父母各抒己见,争执了好多年。我的意见是偏向父亲的看法,狼在沙苑早就绝迹。但沙范地区的狼故事一直都在流传着,成为我童年里最鲜活的记忆。

关于沙苑地区的狼患,我翻过许多沙苑历史资料,记载很少。口口相传的“狼吃娃”的故事很多,狼会使每个沙苑小孩产生心理阴影。晚上孩子哭闹时,大人一句玩笑了,然后用手指在被子划拉出吱吱啦啦的声,模拟出狼爪的声音,尤其在冬夜,寒风呼啸,树枝折断……真的会吓得小孩不敢哭闹,用被子蒙住头。

小时候,我喜欢在老人堆里听老话,记下了许多沙苑秘闻:诸如“跑回回”、“灯笼鬼”、以及狼等。我曾经问爷爷,原来被狼所害的先祖到底是怎么回事,爷爷说他也不清楚,先祖被害后,赵家便无男丁,他是从梁元村过继到赵家。据时间推测,先祖被害的时间应该是在民国初年。

爷爷说,原来的狼喜欢进村伤害牲畜,到他记事起狼只要不惹它的仔,它很少伤人。他很小的时候,晚上总能听见麻子池南边狼在叫唤,已经不进村了,只在麻子池南边的狼窝活动。

老家的麻子池的地下水很丰富。民国本土史学家李自反先生在《沙苑志》言道:沙苑田必有井,井必有水,水必畅旺,然后生计有把握,此沙苑农家之定律也。每井一口或架三枝辘轳,或搭两轮水车。

当年贫穷之家,辘轳居多,水车很少,只有家资殷实的才能用上水车。

建国后,在麻子池南边大规模植树造林,推平了狼窝,狼便绝迹了。只是我还在求证着那一条叫黑子的狼的前世今生。

上学后,读过《会摇尾巴的狼》,以及蒲松龄笔下的狼,我对狼的好感顿无。关于狼的记忆好像随风吹了一样,不留痕迹。

女儿上幼儿园,有一次老师让手工脸谱。女儿用纸板剪了个狼的脸谱,然后用彩笔绘成红太狼的模样。脸谱打孔,用皮筋系好,戴在脸上,张牙舞爪地吓唬我,我笑了。

此时,我想起了外公记忆里的黑子,给女儿讲起黑子的故事。女儿可不是糊弄的,她要看黑子在月夜端坐的沙坡。那个沙坡原来在田元村东边,有20多米,后来修路,堆平了围绕村落的沙坡。看不见沙坡了,只有灯火通明的院落……

女儿甚至想找到黑子咬伤流兵的地方,她问我,黑子会不会被坏人打死?可能会吧,黑灯瞎火的……女儿哭了:“为什么不救黑子?让它让坏人打死!”

我哑口无言,老婆埋怨我,好端端的,讲什么狼故事?老婆安慰女儿:“妈妈给你另买一件灰太狼玩具。”女儿哭得更厉害:“我说的不是玩具,是黑子,咬伤坏人的狼!”呜—呜

好多年后的今天,晚上,又是圆月之夜。我跑完步,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狼在荒原追逐野兔……我走到阳台边,双手抓栏杆,望着夜幕里,南天的明月,也学了几声狼叫。

女儿笑了,说:“爸爸你这几声狼叫,真像黑子在仰天长啸。”

“是吗?”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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