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钱

小虎的爸爸曾经是区里某局的副局长，那年刚刚退休五年。一天晚上吃完饭后忽然就心疼起来，继而倒在家里的地上。小虎的妈妈是个家庭妇女，和爸爸的老家在一个村子。在小虎结婚前，妈妈的主要任务就是给父子俩做饭。家里的经济来源主要靠爸爸的工资和退休金，爸爸在家里说一不二，爸爸妈妈一辈子恩爱，从没见两人打打闹闹过。小虎是家里的独子，结婚五年又离了婚，留下个女儿给了女方，每月给抚养费。小虎曾经在化工厂有份工作，化工厂倒闭后他就没了正经工作，整天倒腾点小买卖、给人牵线搭桥办事，天天琢磨挣钱也挣不了几个钱，妈妈就让他回家吃住。父亲倒在地上那天，小虎正在外面跟一群朋友喝酒，接到妈妈电话就往家跑。他到家时，救护车已经到了，他看见爸爸脸色青着，闭着眼睛被人抬进救护车，他赶紧跟着车到了医院。路上他悄悄问旁边的医生怎么样？医生只是摇摇头，却问他喝了多少酒，味儿太大了。小虎只好把脸转向另一边，尽量小口喘气。

在医院折腾了几个小时，小虎爸爸还是走了。小虎妈妈哭得昏天黑地。小虎只好打起精神忙乎爸爸的后事。问妈妈要钱，妈妈给了他一张银行卡，是爸爸的工资卡，里面有5万多块钱。小虎找了几个朋友帮忙，就把爸爸的后事给办了，骨灰盒暂时存在殡仪馆。小虎的女儿没来参加爷爷的葬礼，他并不意外也不沮丧，孙女和爷爷本就没见过几次，前妻和他也好几年没什么联系。他更多的感觉是有些不安，最明确的是，爸爸这一走，他和妈妈的生活有了危机，两人需要相依为命，他需要挣钱养家。小虎一直都很爱妈妈，他离不开妈妈。他在心里盘算了多少个挣钱的路子，似乎一个都不太好走，资金场地市场人脉等等，都不具备。以前依靠爸爸的人脉还能做点牵线搭桥的业务，现在看来也不再可能。他不知道，爸爸卡里那些钱花完了该怎么办，于是就整天跟朋友喝酒，喝完酒又有些浑浑噩噩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几天，妈妈着急让他回家。他回家后妈妈就递过来一张银行卡，说是收拾爸爸遗物时发现的，让他看看里面有钱没。小虎一分钟都没耽搁，马上到附近银行的自动取款机查询，输入爸爸工资卡的密码后查询，屏幕上一个8后面一串0让他懵了好几秒。他一个个数，终于数清了，是800万！他立即取款一万，取款机呼隆隆吐出一沓钱，让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慢慢落下。

小虎拿着钱回家如实告诉了妈妈，妈妈马上就哭了起来，“你爸这个家伙，每月就给我三千多块钱，还让我省着花。他却藏了这么多钱，不知是想留给谁花。”小虎觉得妈妈对爸爸有怨气，因为从来没听过她叫爸爸“家伙”，在爸爸面前，妈妈从来都是温柔体贴和服从的。但爸爸在家的权威也是不能挑战的。小虎和妻子离婚，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妻子和妈妈的性格差别太大了，妻子从来都是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也不太把他当回事。好在现在他和妈妈有钱了，生活危机马上就要解除了。

小虎还想查询爸爸是否还有别的存款，银行不给查，让他提供法院的查询手续。去问法院，法院让他以继承权纠纷为由起诉其他继承人，包括存款人的父母、配偶、子女等，法院立案后由法院查询。小虎忽然想起，奶奶虽然早就去世了，爷爷可能还活着。爷爷多年前就在国外定居，但他一直没见过也没联系，只是听爸爸曾经说起过，爷爷进城工作后跟家里人闹翻了，扔下奶奶、爸爸和姑姑，一个人或者跟一个女人去了国外，根本不跟家里人联络。小虎就犯了难，想问姑姑吧？联系爷爷是个大麻烦，一旦联系上爷爷，爷爷也是有继承权的。如果查不出来其他存款，卡里的800万可能还要分出一块给爷爷。小虎和妈妈商量后，决定不问姑姑也不再查询。但怎么取出这笔钱，或者说怎么把钱倒腾出来，让娘俩再次犯了难。银行的自助取款机，每天只能取2万元现金，这么一大笔钱一年都取不完，取了现金还要再存上，麻烦透顶不说，还得担心中间出什么变故，也不安全。银行有的自助取款机可以转账，每天限额5万，却需要本人去柜台申请自助转账功能。爸爸不在了，这条路也行不通。如果到柜台转账到妈妈或者小虎的账户里，银行需要继承权公证书或者法院的判决书。申办公证需要提交一堆证明材料，比如需要直系亲属关系证明，包括去世人的父母、配偶、子女情况，涉及的财产凭证，如存单、有价证券等，还有亲人的死亡证明等。而且所有继承人要持本人身份证、户口本到公证处申请办理。然后再到法院起诉银行或者继承人之间互相起诉，等等。小虎一听，找不到爷爷，这公证书就办不出来，更别说还要起诉等等事情。小虎跑了几天也没理出个头绪，他不知道是谁、为什么规定了这么多复杂的规定。他捏着这张银行卡，就像站在十字路口，捏着娘俩的后半生。但这后半生忽然就迷茫起来。

晚上小虎做了个梦，梦见他和同学去爬山，却看见一排银行卡立着铺了一路，他想往前走，却被银行卡卡住了脚，累得他一步一拖地往前走。同学大龙在山顶向他大喊让他快点走，他却怎么也走不快，那些银行卡好像黏在他腿上，揭也揭不下来，走也走不动。气得他跳起来使劲一甩腿，却踢在家里的暖气片上。醒来一看，脚趾头都破了皮。他捂着脚回想刚才的梦，猛然想起，何不问问大龙有啥办法呢？

大龙是小虎的小学和中学同学，原本是邻居，长得又高又壮。上学时小虎受到欺负时，都是大龙替他出的头。后来大龙去当了兵，退伍后在海关工作，机灵又聪明，社会上人脉很广。两人是多年的好朋友，小虎的父母也都喜欢大龙。小虎就找到大龙商量取钱或者转账的事，大龙马上找到一个熟悉的银行领导咨询，结果银行领导答复他这是制度规定，领导也没办法解决，建议他费点劲每天去自助取款机取钱吧。看着小虎失望的样子，大龙安慰他别着急，再想办法。

大龙有个爱好，打扑克。周末他经常去家附近的中山公园，那里有很多老头老太太在打扑克，有时还会因为打扑克，老头老太太动手打起架来，需要警察来处理。可没几天，打架的老头老太太又坐在一起打起了扑克。大龙扑克打得好，还年轻、嘴巴甜，跟公园里很多老头老太太都熟悉，老头老太太都愿意跟大龙做搭档。这天大龙又去打扑克，跟老李头搭档，打得心不在焉，出了几次错牌，被老李头批评了好几次。但大龙却笑眯眯地看着老李头笑，也不恼，还拿出手机给老李头拍照。打完扑克，大龙就把老李头的照片微信发给了小虎，还让小虎把照片拿给妈妈看。小虎摸不着头脑，大龙却问小虎：像不像？小虎更加糊涂了。大龙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小虎把照片拿给妈妈看，跟妈妈说了大龙的想法，妈妈仔细看着照片说：“还真挺像，只是缺了一副眼镜。”

于是大龙带上小虎，第二天又去公园找老李头，非要请老李头吃饭。老李头推辞不过，就跟着他俩去了饭店。两人点了一桌子海鲜，郑重其事地向老李头敬酒。老李头是个退休工人，平时都舍不得吃几次海鲜，看这一大桌子海鲜就有些警惕，“你们小哥俩有啥事找我吧？”大龙给老李头倒上酒，“算你说对了，但是无论如何，咱喝完了酒再说。”老李头是爱喝点酒的，虽然有些狐疑，还是吃喝起来。酒过三巡，在大龙不断的劝酒之下，老李头已经面红耳赤。大龙就把想法跟老李头说了出来：因为老李头长得有些像小虎他爸，想让他冒充小虎的爸爸，到银行把钱转到小虎妈妈的账户里。老李头一听这事儿，连连摇头不肯。小虎就在旁边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把爸爸去世妈妈没工作、他又离婚没工作、娘俩如何可怜等情况，添油加醋地跟老李头说了一遍。并且跟老李头说，一定不会亏待了他，好处费肯定得给，等等等等。老李头就有些犹豫，又喝了一杯酒，看着小虎说，“你把钱转给你妈，而不是转给自己，看你这小伙也不像个坏人，还挺可怜。看在大龙的面子上，我就试试，出什么差错我可不管。我可不希图你那点好处费啊。”接下来的两天，大龙就找来一副眼镜给老李头戴上，小虎爸爸是戴眼镜的。拿来小虎爸爸的签字笔迹，让老李头反复模仿，直到老李头顺手一写就挺像为止。

第三天，老李头和小虎妈妈挽着胳膊一起到银行排号，老李头戴着眼镜，甚至右脸上还多了个黑痣。小虎爸爸右脸上原本有个挺明显的黑痣。小虎和大龙坐在等候区，小虎有些紧张地盯着银行窗口的显示屏，大龙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左顾右盼。轮到老李头和小虎妈妈时，老李头把小虎爸爸的身份证、银行卡和小虎妈妈的存折都递进窗口。柜员小姑娘拿起身份证看看，再看看老李头，然后就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小虎远远地盯着，心里七上八下。老李头照着手中的小纸条从容地输入密码，再按照柜员小姑娘的指示，在几张单据上熟练地签字。从柜台窗口拿回东西后，两人就挽着胳膊离开了银行。停了几秒钟，大龙给小虎使了个眼色，两人不紧不慢地跟着出了银行。几人上到大龙的车里后，大龙看了一眼小虎妈妈的存折，忍不住欢呼起来，一下把银行卡掰成两半，其他人都笑了起来。小虎眼含泪光对大龙说，“大龙你真有才，可以去当导演了。”大龙说，“主要是演员好。”大龙掏出500元现金塞进老李头兜里，老李头擦掉脸上的黑痣。大龙一脚油门，车子一眨眼就消失在闹市中。

小虎盘了个小饭馆自己当老板，妈妈帮他看店，日子流水般平静地过了好几年。忽然有一天，小虎接到区里纪委的一个电话，问他知不知道爸爸有一笔大额的钱？小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赶忙回答不知道不知道，那边也就客气地挂断了电话。但小虎的心仍然悬在嗓子眼，怎么咽唾沫都下不来，他隐隐地感觉，还有些什么事将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