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那一缕清亮
刘湘如
每一条河流都有自己的自豪!
我是在延绵的秋雨中寻访到这里的,突然造访的太阳也同时赶来,这使我特别兴奋。在秋阳娇灿中呈现给我的古城群山环拱,便是久已向往的桐柏县了。可不要小瞧这里,她是一条河流的出发地。丛峰相接,林木清秀,水明如镜,气候宜人。
不免舒展腰支,感到异常的轻松。道路净洁了,环境幽僻了,一望无际的迤逦的桐柏山,如一道天然的屏障,隔断了一路风尘,把我引进了一个童话的世界了。
此处历史悠久,“禹贡”导淮称“淮渎”,历史上称其为天下七十二福地之一。现在我在这片“福地”上行走时,深为大自然神奇的力量震慑:这里是泉水和石头的世界,每石每泉,都给人以遐想的翅膀,俊逸多姿,不可捉摸。特别是泉,涓涓成溪,纵横交织,叮咚作响,宛如纤指拔动了动听的琴弦。明澈的水底,常常露出莹润的岩卵,细流欢跳而过,激起细碎的水晶。且溪流的姿态各有不同,有的忽忽奔泻。冲撞一切阻力;有的轻舒曼卷,如频频舞动的蓝绸;有的则清躯软卧,如斜展的秀明的绢子……而我的脚下的路,是石,石与石毗连,犬牙交衔,跨过了每一条小溪的肩上,如飞悬在空中的惊险的栈道,人走在上面,看四周水光迷离,听四面八方溪水的交响乐,真好似走了蓬莱仙境了……
同行者雀跃着,吹呼着,站在相距不远的地方传呼:“喂……看啦……我们在淮河身上跳来跳去呀……
哦,河的源头,多么美妙而神奇的想象啊……
在翠岚环抱的固庙村,见了一具古碑,上镌“淮源”二字,字大如斗,笔力苍劲挺拔。也便纷纷摄影留念。距此碑不远有一方枯井,是民间传说的“禹王锁蛟处”了。我看过一则类似神话的记载,当年大禹治水来到这个源头,发现淮水之灾是由水妖无支祁兴起的。此妖身若蛟龙,头似猿猴,变幻无穷。禹王遂派出他的外甥庚辰将妖捉住,锁入井中,并指着拴锁的石柱对无支祁说:“你要自由,只待石柱开花……”一年年过去了,河果然不再泛滥,直到清朝末年,有两名朝延解差押犯官从此经过,将花翎帽子挂在石柱上乘凉,无支祁误以为石柱开花,遂挣脱锁链,霹雳腾空而去……从此,河的两岸人民又陷入了水灾之中了……
最使我关心的是河的源头。它的第一缕细流究竟起于何处?这是连清代留学生沈秉璜也希望弄清的问题。搜索记忆:“淮,始于大复……”大复,即桐柏山之主峰太白顶。那儿“有池方七尺许……有泉三处,涌出于池边,伏流地中,经六七里成河。”据此寻源攀山,拾阶而上。道路贻则曲折如飘带,时起时落,牵引我走向幽深境界。继而是悬崖丛立,古树参天。溪流如细线从上扯下,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失去了山下那种欢跳的气势了……这样爬了一山又一山,气喘不息,终于绕过“十八扭”,到达“一线天”了。只见两边危岭对峙,一条布满卵石的峡谷蜿蜒而上,太白顶于云雾缭绕之间,隐约可见。“万顷白云蒸绿壁,一声黄鹤唳青霄。”这是宋人白玉蟾游此山留下的诗句。此时此刻,这诗中意境更显出形神毕肖的效果了。
在太白顶附近,我发现七尺见方的淮井。水很浅,但清沏见底,也有泉眼三处,源流细微难辨,汨汨而出,益于井边石隙中,作一番迥旋和抨击,挤出一点点畅通的位置,便悠然向前流去。流流停停,又渗入地下。再从地底漫出,匆匆行走数百米,于那青苔笼盖的峭壁间,又浸出来。一点点,一滴滴,一线线,清亮如晨曦,叮咚作响。如此再三往复,终于汇成了浅浅的细流,漫漫地顺石涧岩缝里流下去……流下去……无数的细流聚成小溪,阻了,绕溪避径,累了,稍事休息,再坚韧地向前流去,流去。穿岩层,行峡底,过润地,走谷口,终而汇成了快乐的小河。小河奔突着,一路呼叫着,奔向了莽莽咆哮的大河糟了……
第一根遒劲的动脉就这样跳动起来了!
这些奇特的景象,让我产生了许多联想:是啊,世界上,任何微弱的生命,哪怕是地底下的潜流,受重压,受牵制,受阻挠,受排挤,只要不息地集聚,流淌,便终归能形成势不可挡的力量,奔向千里长河,浩瀚大海……
河的清流,淮河英魂!后来终于由于经历之繁多,境况之变化,于汹涌的气势之中,出现了浊浪翻卷,泥沙俱下……当怎能样从这流水的哲学中得到启迪,永葆生命的纯洁和贞操泥?
面对这涓涓滴滴的细流,我不禁想起我们民族历史的渊源了。它的源头,本是那么清癯,那么明净,那么不可亵渎呀!我终于在归来之后,感慨系之,在旅程日记上记下诗句——
哦, 第一根细小的脉搏。
一点、一丝、一缕,
皆是生命本来的拥有……
太白顶上童话般的见闻,
凝聚着我们民族源头的
情操、智慧和美德……
人类是绵长的河流,
历史的容颜演变着——
你的清爽你的丰腴,
你的粗莽你的砂碛,
最初的那一缕清亮,
才是生命真实的色泽……
选自散文集《淮上风情》 2018年5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