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感事

西湖感事

                               刘湘如

这几年几乎每年都要去杭州一趟，有时转道舟山。先拜普陀，再参灵隐，获得一番心绪的宁静。去杭州自然是为了西湖，俄而突发奇想，有文人气息的人大抵喜欢西湖， 她的细致、温婉和柔媚，犹如江南女子的一方倩影，也如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或者还是历代文人心中一个不解的迷？最好是四月，阳光灿灿抑或霪雨霏霏，却是最有江南风韵季节，妙女般青纱遮面，娇羞可见，低眉微眸中翠湖含烟，假如依情伫立烟雨中的断桥上，你或对于许仙和白娘子的事想入非非了？一道风景是一个幽怨的故事。

可惜今年的四月最是不巧，第一回乘动车组到杭州就遇大雨，以前就住在湖滨，总是临湖的房间，这次却要坐出租车到很远的浙江宾馆，却是五星级饭店，一个朋友的特意安排。终于冒雨赶到时，我了解到的第一个消息是：这里就是当年林彪的行宫，附近的地下全是掏空了的军事工程，有说是为了策反用的，后来我终于得以参观时，果见暗道重叠，九曲回肠，深宫地府栈道森严，倒是林彪的卧室也就如同今天的乡长、科长房间一样，太没有出人意料的神秘感了。我毕竟还是对这些不感兴趣的，于是磨蹭着先去看西湖，此时举着伞站在宾馆门口，微风吹拂，细雨袅袅，远山近水似梦幻般的柔和朦胧。好在杨公堤就在附近，打的不一会就到，铺天盖地的绿阴中，一切都在迷蒙的细雨中幻化了，我们站在一棵百年老树下，远望，可以领略到雨中特有的幽丽滋味，湖水恰如一对剪水的秋波，在冷寂中间散发着空朦，虽然什么也看不清，这也好，好像“元四家”的那位画师，用饱蘸的水墨画笔，狠狠的横扫了过去，水面漂浮着一两只小艇子，路上也有稀稀落落如我们一样举着伞的行人，却不怎么感到寂寞，那迷迷朦朦的烟絮，雾里的惺忪，就俨然一幅美人春醉图卧着，烟雨中的路灯如一团浑浊的斜阳，水墨丹青好像也不管用了。忽然想到我的故乡合肥人喜欢叫自己的城市做绿都，虽是真实更显然是一种自豪，那么生活在这块地方的人又该叫这里什么呢？

休息了一夜。听说附近有张苍水墓就想去看看，但问遍所有人居然无人知道这个姓张的人，最后服务台把电话打到旅游公司，说了半天还是没有听明白。其实我想去看看主要是出于好奇，因为我想知道书上说的“立于乾隆五十七年”、“皇清赐谥忠烈明兵部尚书张公之墓”这件事的真实依据。这真是个发人深思的现象，张苍水是著名的南明抗清英雄，被清兵俘虏拒不投降，他在就义前还写诗云：“高坟武穆连忠肃，参得新坟一座无？”据说临刑前对着南屏山豪迈的说出三个字：“好山色！”这是何等的气节何等的气概！就是这个“死不改悔”执意反清的人，清政府不仅没有忌恨他，还为他的人格品行英雄气概大加赞扬，为他修墓撰铭，供后人凭吊效仿，这是多么恢弘的气度？这也应该是中国民族优秀特质的一个体现了。

西湖关于类似的遗事太多，越王铸剑、林逋的梅花、苏小小的孤冢、苏轼的遗事、南社的碑文，雷锋塔的夕照、岳飞的精魂、秋瑾的碧血、西泠印社的风流，每一件都含有一段故事，在清波里摇曳的一切都在岁月里沉淀过了。忽然想起李贺的诗句：“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这是古来写“苏小小墓”最成功的一首。“冷翠”一词何等空灵？一种神圣幽冷的绿色显得多么微弱。苏小小是南齐时貌绝青楼的人物，才空士类莫不艳称，年少早卒葬于西泠之坞。芳魂不殁往往在花间出现，传说宋时有人在洛下梦一美人歌吟，问其名，曰：西陵苏小小也。问歌何曲？曰：“黄金缕”。五年后此人以东坡荐举为秦少章幕下官……这类传闻神乎其神，吸引了很多的游人，不过我并没有看到苏小小的原墓，一座赭黄色的水泥碓放在四周圈围的亭子中，刻满了古人和今人的字，据说是为保护西湖的历史风貌重建，由六根四方柱支撑，亭高数米，用青石和传统雕琢加工而成。虽然不失旅游景点风采，到底没有传说的那种幽怨神秘感。想到西湖自古多风流才情逸事，闻名于世的“白娘子与许仙”、“梁山伯与祝英台”、“苏小小与阮郁”都是发生在这里，无不使后人感动。这样想就忽然想到了若干年前的思想文化大家胡乔木先生吟咏西湖的名句：“土偶欺山，妖骸祸水。”说这些古人名人是“土偶”尚可理解，而说是“妖骸”在今天看来就未必了，曾几何时，又得请这些“土偶”、“妖骸”来点缀河山了。有文字记载说这首写杭州的词经毛泽东主席修改并做过批语：“杭州及别处，行近郊原，处处与鬼为邻，几百年犹难扫尽，今日仅围了几堆朽骨，便因为问题解决，太轻易了，且与事实不合，故不宜加上那个说明，至于庙，连一个也未动。”这些事发生在文革前夕，在今日看来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这是一次美好的旅行，不管是苏堤漫步，虎跑饮茶，西泠观花，郭庄游园，雷峰远眺，宋城夜游，灵隐拜佛，农家居闲，无不怡情悦目，留下深刻印象。每一处见到的满眼嫩绿，使我想到曾经见过的种种图画，水光潋滟、桃花缤纷、苍天古樟、垂柳依依、花香鸟语、柳絮纷飞、山外青山楼外楼，水中晴空画中画，络绎不绝的游人总在身边晃动，在无边的春色中，陶醉于西湖的诗意里，你总会想到你的梦境。我曾经说过，如果你是个文化人，中国有许多地方你都可以不去，但西湖你却是不可不去的，因为那里有太多的文人的故事，朝代的风烟，失却的珍稀，历史的印记，而更多是令你触摸的伤痛或者欢喜，更多是令你思考和反省的千年沧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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