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平江路

到苏州不逛平江路，乃憾事也。平江路紧傍着平江河，路面石板铺就，窄窄的仅容三五人并行。这里一点也不喧闹。在平江路上行走可以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偶有摩托车风风火火地驶过，突突的马达响很快就消散在粉墙黛瓦的错落影像里，消散之快甚至让人连汽油的味道都不曾闻得真切。

平江河宽宽窄窄的一点也不规整，石砌的河岸倒是很有些整齐的感觉。河岸掩映在参差披佛着的柳树的树影里，树影晃荡在平江河微微漾起绿波的水面上，这石岸、树影以及微微漾起绿波的水面就形成一道风景。风景里当然少不了枕河而建、沧桑感十足的老屋，老屋斑驳的外墙，墙面剥落处丛生的野藤杂蔓。那些藤蔓在微风里摇曳着，与隔河而望的垂柳的万条绿绦频频地抛着媚眼儿，窄窄的平江河就成了他们春风暗度的传媒和佐证，时间久了，河水也就染成了他们的颜色。河岸隔不上三五十米就有一个河埠头，时常可见三二妇人在河埠头淘洗着什么，那白亮的水花就在她们的身前蹦跳着。蹦跳着的白亮水花，女人们白生生的胳膊腿儿就形成了又一道生动活泼的风景。窄窄的河面上来往着坐满游客的摇橹船，摇橹的基本上是女人。女人们的穿着很传统很苏州，蓝底白花或白底蓝花的大襟褂子，戴一顶大斗笠或是顶着蓝布花头巾。每遇到两船交会她们总是大声地招呼着，然后不失时机地交谈几句直到两船相去好远。摇橹船、船娘还有船娘们柔软婉转的甜美吴音也形成了一道风景，这风景是流动的而且有声色，也最能诠释苏州水城的特点。

平江路处处有风景，平江河时时变换着风景。这是我对平江路的整体印象。

恰是五月底，夏日的气氛已经颇热烈。石板路上来来往往着的年轻人着装很前卫，特别女孩子，衣裤薄而且短，让人不敢注目看。巷口、树下、道旁随处可见拥吻着的情侣，那种旁若无人的投入也很让人怀疑自己是否竟冒失地闯入了人家的私家庭院窥见了人家的隐私，而待要诚惶诚恐地退出时才蓦然意识到自己身处闹市，这尴尬本就不该发生。

游人不算多，没有旅游团队的影子。与苏州别处知名街区相比，平江路确实寂寞许多，这很让人为之不平，以为这寂寞与平江路“历史文化名街”的名号极不相称。我不这样认为。平江路有自己的个性，她不同于与之仅一巷之隔的观前街。观前街是商业的，功利色彩浓重，繁华喧嚷当然是她的性格；平江路不然，她拒绝商业不事功利，虽处红尘俗世却不招摇。如果用花作比，观前街是园中的芍药，平江路则是深谷中的幽兰；观前街是庭前的红杏，平江路则是篱边的黄菊。观前街遍地黄金是暴发户逐富掘金的战场，平江路花草掩映是百姓生息繁衍的家园。所以，平江路尽管寂寞并不委屈。

平江路彻头彻尾具有鲜明的平民性格。她身处繁华的苏州闹市中心却不见一栋高楼大厦，身处其中你甚至听不见一声汽车的喇叭响。所有的建筑物都散发着平民的气息：黛瓦、粉墙、雕花门窗、石板路、狭窄的弯曲的幽深的巷道弄堂。交通工具更是平民得简直掉渣儿：自行车、黄包车、小摩托。河边栽种的树木也多是具有平民气质的垂柳、杂花树……

平江路一带是老苏州河道最密集、古桥最集中的地方。平江路的古桥也具有平民的色彩：它们的材质很平民，石桥居多；它们的结构很平民，多梁桥；它们的名字更平民，像胡相思桥、朱马交桥、众安桥、雪糕桥、思婆桥等，听着叫着都透着平民般的质朴。古桥的渊源以及与古桥相关联的故事也都平民，最具传奇色彩和平民色彩的当属雪糕桥。相传古萧家巷有张氏子，家贫无炊，冬日抟雪为糕奉亲，一时传为美谈。张氏子死后，里人为其殓葬，并在墓旁设祠致祭，又将巷东小桥取名雪糕桥以嘉其孝。从名字上看最不具有平民色彩的是胡厢使桥，这厢使本是排解民间纠纷的小官，至多相当于现今的片儿警。可能正是这一缘故，这胡厢使桥在结构上和其他的小桥就有了差别，它是平江路上的唯一一座拱桥。其实，这厢使的社会地位与平民相去也不算太远，但尽管不算太远，平江路上的百姓仍嫌不够平民，硬是将胡厢使桥改称作胡相思桥，不能将其彻底平民化也要将其模糊化。由此可见平江路的世居百姓平民意识多么强烈！平江的百姓还有爱国的传统，这在桥的名字上也可得到验证。有个朱马茭桥，桥名的得来与岳飞有关。当年岳飞在太湖剿匪奉诏回京，到平江府马交桥附近，遇到钦差传圣旨捉拿岳飞回临安。岳飞的两名贴身侍卫马前张保、马后王横中的王横从马后走上前去阻止，被乱刀斩于桥上，王横血溅平江河边的石头。平江百姓发现石上有斑斑血迹，就将石块珍藏了起来。到后来岳飞冤案得到昭雪，平江百姓就将那块石头凿成一尊石像，并在王横殉难的桥上造了一座小庙，将石像供奉起来。而因为马茭草上也溅上了王横的鲜血，马茭草也长成了鲜血的殷红，这桥就被称作朱马茭桥了。

从白塔路进入平江路，自北向南一路熏着平江风、听着平江话、传说着平江传说，不知不觉到了雪糕桥。同行的小李是初游平江路，对什么都感到新鲜，说雪糕桥既然是孝子桥，该照张照片留个纪念。于是，我们拍了个不亦乐乎。出汗了，坐在桥栏上歇息了十多分钟，越觉得疲乏不想动弹，对小李说：“前边不远就到头了，你自己走一遭吧，我在这里等你。”小李往前望了望，以为再看也就那点事儿，无非还是石板路、石头桥、老房子。我禁不住一笑：“给你这么一说，这平江路不来也罢。”小李说：“那倒不是。不来平江路怎么能找到平江路的感觉？”小李说得很有道理，近年对旅游总有一种说辞，认为旅游就是花钱买罪受，吃不惯、睡不安还累个半死，在网上则足不出户就可以欣赏得到各种美景、各处美景。小李一语道破机关：找的是感觉。至于什么感觉，估计小李就说不十分清楚了。

返回来到积庆桥，正不知何去何从，忽见一群人轰轰烈烈地东一阵西一阵乱跑，原是一群摄影爱好者扛着“长枪短炮”在此拍写生。五六个衣着光鲜、形象气质俱佳的美女模特在前引领，众多爱看热闹的游客们跟随围观。模特们都很专业，也都专注，丝毫不为纷攘的现场所扰，随便往河边石栏上一坐，或拿纸扇掩在胸口，或拿纤手撩撩鬓发，范儿立马就出来了。可可擦擦一阵快门响过，模特美女起身就走，后边又紧紧跟随。来到伏羲琴馆，路东卫道观前巷口也聚集着一群摄影爱好者，正有一妙龄女郎从小巷深处款款地走过来，忽然想起戴望舒的《雨巷》来：“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默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的，我身旁飘过这个女郎……丁香般的惆怅……”眼前的女郎就颇有些《雨巷》中丁香女郎的味道，只是眼前的巷子并未落雨，女郎也笑意盈盈一脸阳光。

模特美女们的出现为平江路涂抹上了一层浓郁的香艳色彩，令游人、市民着实地耳热心跳了一番，但香艳、新潮并不是平江路追求的风格。不少临街的老房子在进行着装修施工，有的装修业已完成。乍看那些装修已毕的“新房子”，实在“老旧”的可以。无论形、色几与原貌无差。不能不佩服苏州匠师修旧如旧的鬼斧神工！修旧如旧使平江路愈显得沧桑朴拙，而沧桑朴拙恰是平民性格，而平民性格才是属于平江路的。

上到白塔路回望平江路、平江河，心内平添了几多思索：苏州的发展变化可谓日新月异，苏州的发展速度可谓一日千里。今日的苏州拥有高度发达的经济和文化，同时还拥有高度发达的城市文明。苏州的城市文明既传统也现代，很东方也很西方。值得欣慰的是开放的苏州没有被西方的城市文明异化掉，她坚守了东方城市文明的本真和贞操，而这份坚守就在平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