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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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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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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老房子

常感慨“浮生难得半日闲”,一点不错,虽曾多次来苏州,但都因俗务缠身,去来匆匆,新城区去得多也只是惊鸿似的一瞥两瞥,老城区就更无缘一睹其尊容了。

今天,忙里偷闲,去老城区转转。

沿着桃花坞大街往东经西北街、东北街沿途有许多古迹名胜,是苏州老城旅游的主线之一。自西向东慢慢走来,谈不上漫步,也说不上欣赏,有种感觉叫做消遣:往道旁石座上坐了喝喝水、读读报,到河边倚了石栏看看天、看看水、看看船、看看两岸的老房子,要么临水照个影,要么请人拍个照。一直地逛到博物馆门口,身上除了感觉略有汗意却没有一丁点困倦和疲累,心情更是三月的春光般美好。博物馆是免费开放的,看了一趟出来正不知所之,一位农民工模样的小伙子笑着走过来搭讪:“老板,来苏州旅游的吧。”我点点头。“想看看什么呢?”小伙子整个的人都在笑。我抬手一指:“那,拙政园。”“那里面有什么好看的?就几处老房子。”“老房子好啊,我就是专门来看老房子的。”“那好啊。看老房子,园子正装修呢,没什么好看。”我看看拙政园那边,确实有许多脚手架尚未拆除。“外边在忙粉刷,里边比外边还忙几多倍呢。”小伙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很认真很认真地说,“看老房子有好多地方看,我带你去,不用花钱的,只付我车钱就行。”“什么车?”小伙子往近旁的僻巷一指。“人力车啊,多少钱?”小伙子伸出两个指头:“两块钱——园子里门票八十块钱的。”“好吧,跟你走一趟。”我上了车。

小伙子很健壮,蹬车貌似不费大力气。“老板到苏州初来乍到吧?”“听口音老板是苏北的吧。”“我家也在苏北,我们是老乡啊。”“我来苏州十多年啦,对苏州熟悉透啦。”“我家在淮安——周总理故乡也在淮安的。”“外地人来苏州有几样东西是必看的:看水,看老房子,看美女——苏州的美女多了去啦。”小伙子很健谈,嘴里一直不停。车子横七竖八地兜了几个圈,来到一溜下坡,小伙子提醒说:“老板,坐稳了,就要到啦。老板来的还真是时候,那地方过几天就封闭卖票的啦——前几日刚刚拍过什么电影的,来的大腕明星可多了去啦,围着看的更是人山人海的……”我便在内心里开始想象“那地方”的美好、神圣乃至神秘,一直眯着的眼睛也就睁得溜圆。小伙子脑袋后似乎长了眼睛:“也别心急,前边拐了弯就是。”

说话间车子拐弯了,小巷也随而变窄,弯弯曲曲的,至多容两辆人力车并行,其实,说它是小巷已不确切,因为它一边是民居,一边临小河,河两岸参差着稀疏的杨柳和几株杂树,让人内心顿生一种远离闹市的安谧。行进间,我看见河埠头有几位女人在洗衣,那动作、神态、情景竟是那么熟悉,恍然久违了多年的记忆。说实在的,小伙子一路喋喋不休的唠叨早已令我厌烦,但现在我却又莫名地希望听听他对这一带风情的解说,可他此时偏偏成了哑巴,除了不时与迎面而来的同行们简单地打个招呼,再不言语,仿佛车上并没坐着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不由开始了又一轮的猜测和遐想:有这样的小道、小河做铺垫,“那地方”不知该是一座怎样美轮美奂的洞府仙山!

前边又是一道通衢,桥上车辆穿梭般驶过。“过了桥,也许就是‘那地方’了吧?”心底正升腾起无限美好的憧憬,小伙子开金口了:“老板,怎么样?还好吧?”“还好,这里挺安静的。‘那地方’不远了吧?”小伙子刹住车,扭过头来一脸茫然:“老板,哪个地方?”“看老房子那地方啊!”小伙子更迷惘了:“这一路你没看吗?”说时一指小河两边,“这不都是老房子吗?”“就这啊?”“就这啊。”小伙子十分肯定地,“这一路过来的车子,全都是来这里看老房子的啊!”

小伙子的话令我失望甚至愤怒。幸亏他不是旅游公司的老板或者导游,仅是一名只收了我两块钱佣金的自由谋业者,不然我会毫不犹豫地以欺诈游客之名将他告到消协。

“老板没过瘾是吧?没关系,我再把你原路拉回去就是——本来旅游是不走回头路的。”小伙子一脸真诚。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我苦笑着点点头:“回头吧。”

回头的路上我仍然什么都没看到——我再没心思和情绪看,但一辆一辆的人力车从对面过来,然后过去,小伙子则与同行们重复着简单而雷同的问答,我豁然开释:我在重复前人,后人也在重复着我啊。

“那地方”远远地消失在我的身后了,看看已经西斜的春阳,心里一种说不出的苦味:春日一刻值千金啊,今天的这一刻春日,我居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度过!

小伙子的话匣子又打开了。“老板,苏州产茶的,现在正是新茶上市时候,要不要找地方喝杯新茶?”“老板,自古苏杭二州出美人,茶楼有苏州美女讲茶道,唱评弹的。来趟苏州不容易,不去看看美女?”我情绪低落,只不答言。说心里话,看美女、观茶道、听评弹之类于我虽没丝毫兴趣,寻个茶楼歇歇脚倒也很有一些期待。小伙子将车停在一座茶楼门口,向里面高声地唱了个喏:“有客人——”里面应声抢出来三四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不由分说地拉我下车。我顿时窘迫起来,赖在车上不下来。其中一位浓妆女子便攀了我的肩膀莺声燕语地道:“老板,喝杯茶嘛,包您满意的。”

“小姐哪里人?”我不敢正眼看她,但其口音告诉我,她不是当地人。“哎呦,老板,叫咱小姐多难听呢,咱又不做那个的。”“不叫小姐?叫什么?”“叫美女呗。”另几位女郎几乎同声。

我不能不为我的粗陋和寡闻而脸红了。是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追着女孩子叫小姐?小姐是什么?小姐就是鸡啊。

浓妆女人们似乎没有把小姐之称太放在心上,还是刚才的那位善解人意,莺声婉转地道:“老板喜欢哪里的美女?我们这里哪里的都有:湖南的辣妹,米脂的婆姨,东北的大妞,本地的也有……”那意思,套用一句广告语:总有一款适合您。

我明白啦。但我更不能上楼,因为我已经预想到上楼后的种种不堪。我是个没见过大世面、大排场的人,喝酒吃茶,洗头捏脚,洗浴桑拿,跳舞唱歌之类……诸如此类的大雅之堂很少涉足。而且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工薪族,历来小气,到装潢考究的茶楼一掷千金由操着南腔北调的艳抹浓妆们斯陪着喝新茶、听新曲、跳热舞,这事打死我也不愿干的。小伙子和浓妆女人们并不知道我的心事,只是殷勤地往车下拖我,我狼狈不堪地一边整装一边哀求道:“不好意思,我没时间,真的没时间,火车还有一个小时,我这就得走,等下次吧,等下次……

我催促小伙子快快蹬车,我不敢看她们,我怕在她们的脸上看见满写的失望和睛光里忽闪出的大写的不屑。

此后再不敢想象那时的窘况,其实,类似的窘况俞平伯和朱自清先生在上世纪初秦淮河上的桨声灯影里也曾遭遇过,可敬佩的是两位先生拒绝歌女尽管坦诚是出于“自私”,是因为“同情,爱着那些歌妓,并且尊重着她们”“以为听歌是对于她们的一种侮辱”。而我拒绝浓妆女人却没有两位的从容和高尚,仅仅是出于内心的“自私”和“促狭”,因而我不敢奢谈“爱”和“尊重”,每每想起便不觉脸红,只好拿俞平伯先生曾引用过的周启明先生那句诗聊以自慰——

我为了自己的儿女才爱小孩子,为了自己的妻才爱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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