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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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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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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喜•听房

按照家乡的风俗,娶了新媳妇的当天整个村子里的男娃子们会云集了过来大闹新娘子的。娶新媳妇是喜事嘛,不闹不热闹。男娃子们一挤一屋子,一挤一院子,你拥我挤,鬼哭狼嚎,乱得不亦乐乎。

闹喜的人再多、再乱事主也不生气的,不光不生气还特得意、偷着乐。为啥?大家伙乐意来是给面子嘛!真的没有一个来闹喜的,院子内外冷冷清清,那才叫丢人现世,简直比当众挨了别人耳光都难看。

闹喜并不是男娃子们的专利,年纪长些的也不是不可以参与,即使胡子拉杂的半截老头也不是不可以参与。不过,年长的来闹喜必须满足一个条件,辈分至少不能高于新郎官。俗话说“三天之内无大小”,在这特定的历史时期不会有人来计较什么兄弟媳妇大伯哥的,但过了三天之限大伯哥再去“骚扰”新媳妇就会被人视为没正形大受公众指责了。所以,新媳妇进门的当晚不闹白不闹。

其实,闹喜就是胡闹,上来就往新媳妇的身上乱摸乱抓乱捏,一边喊着“新嫂子”“新婶子”或是“新奶奶”,做小叔子的不光乱喊乱叫乱抓乱摸,瞅准了照着新媳妇如花似玉的脸蛋上就是一个响嘴儿。做大伯哥的则既不喊也不叫更不乱动手,只站在一旁嘻嘻的看,如果哪个不够君子也往新媳妇身上偷偷摸了一把,万一给谁看见当场戳破,故意要他出丑说一声“你做大伯哥的也摸新媳妇,不要脸啊”,这个大伯哥就会立刻满面羞惭无地自容——大伯哥闹新媳妇并不天经地义。

因为刚过门,在娘家做闺女时再厉害的新媳妇也是必须尽量收敛的。为了解围,新媳妇往往事先在衣兜里分散着装些糖块,闹喜的摸到糖块得了实惠第一反应就是往外挤,但毕竟僧多粥少,糖块很快给摸完了,后面的人就继续挤继续摸,越是摸不着越是摸。所以,结果新媳妇的衣兜给撕破的情况有,新媳妇给压在床上急的乱踢乱蹬的情况有,趁乱往新媳妇的肚皮上或是更敏感的地方摸一把偷吃新媳妇豆腐的情况也可能有。

实践证明,绥靖政策于事无补,解决不了丝毫问题,但绥靖政策仍是绝大多数新媳妇的首选。当然,也有新媳妇拒绝执行绥靖政策。记得很清楚,我初涉江湖跟着大孩子去闹喜碰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主儿。新媳妇是南胡同的大婶子,皮肤黝黑,身体健壮,绝对劳动人民的本色。我进到新房的时候,新房里已经挤满了人,新媳妇就坐在床上,床头的木衣箱上点着罩子灯,罩子灯的火头儿兴奋地跳着舞蹈。因为大婶子辈分高,来闹喜的三四十岁的大男人也有好几个,他们正在缠着新媳妇要糖吃,还有的干脆提出来要新媳妇掏几毛钱出来买糖吃。新媳妇不依不饶,拒绝了这些无理要求,他们就动手去摸新媳妇。新媳妇大吼一声:“来吧!今天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接着就舞动拳脚一阵子乱抡,靠近的几个没料到新媳妇会来这一手竟给揍得嚎叫着抱头鼠窜起来。闹喜的乱了阵脚,纷纷往新房外退却,小孩子则撒丫子跑开离得远远的。事后才知道,这个了不起的新婶子在娘家就是大队女民兵连长,练兵场上两三个男同胞都近不得她的身。

听房是闹喜的继续。

闹喜闹到小半夜,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这时候,来喝喜酒的贵宾也都散了场,厨师们也都收拾家伙回了家,左邻右舍帮忙的也都将桌子板凳拾掇好了,事主家的老太太过来说话了:“天也不早了,狗也不咬了,该回家睡觉去了。”一直忙碌难得一见的新郎官也带着几分酒意过来了。新郎官不问三七二十一,逮谁是谁,照着屁股上就是两脚,骂着:“妈拉个巴子的,滚!回家吃你娘的咪咪去!”男娃子们看看惹不起,顿作鸟兽散。但男娃子们并不会跑多远,更不会就此回家睡觉,他们往往在外围溜达一小圈,然后再潜回来,蹲伏在新房外窗户底下,伸长耳朵屏气凝神探听新房里的动静。这就是听房。

我小时候,十分之八九的家庭是没有院落的,少数有院落的人家也只是一米多高的土墙,要么没有院门,要么木栅、篱笆扎成的简易院门,所以,潜到新房窗下去听房那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情。

到窗下听房绝对不能造出丝毫动静,那时的房子不仅低矮而且狭窄,房里面的空间不足三米宽,铺上一张娶媳妇的新面子床,一下床就几乎到了窗子了,老式木格窗上又没有玻璃,所以外面窗下如若有丝毫风吹草动房里面的人就能觉察得到。一样,如若房里面床上有什么动静潜在窗外的人也会听得异常分明,更何况那时的木床都是简易橕子床,秫秸床箔权做床板,人在床上稍有行动那床橕和床箔都会异常卖力地夸张地吱嘎乱叫。

新郎和新媳妇当然知道窗外是怎么一种状况,他们在房里故意不睡觉,故意不制造丝毫有价值的声音,潜在窗外的男娃子们长时间听不到声音就会小声发问:“里边不会睡着了吧?”就是这小声发问,房里的新郎也能听得到:外面果然有听房的。新郎悄悄地下来床,蹑手蹑脚地来到房门,轻轻地拔开门闩,哐当一声开了门,叫一声:“好小子!看你们往哪里跑!”男娃子们生怕给新郎逮住拴在了床腿上,飞也似地遁去,新郎也不追赶,敲着得胜鼓转身又进了房子。

男娃子们知道新郎不会追出来,所以跑不多远看看新郎关门又进了屋,稍等又折回来再次潜到窗户底下去。狡猾的新郎却没有关房门,只将身子隐在门后,眼瞅着男娃子们又回来了,咣当一声开门就追。但最终新郎是斗不过男娃子们的,五次三番之后,新郎就不再追,新房外的男娃子们也就放心大胆地听起房来,并且越来越放肆,故意弄出声音来,有的还故意在窗外喊:“上啊!上啊!再不上就天明了!”里面的人只不做声。所以,结婚当晚,新郎和新娘子一般都会忍了再忍不干那事的。也有实在忍不住诱惑的,偷偷摸摸地干起了窗外的男娃子们最期待听到的那些事,到了第二天,他们就会荣登村子里的新闻头条,走到哪里都会有男娃子追着他们羞他们的。

听房一年四季无论春秋冬夏刮风下雨,从不漏落一家。

个别捣蛋虫觉得在窗外听房太辛苦,创造性地开展听房工作,要么事先钻到新人的床底下藏好,要么躲在新房内半空的粮食囤里。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当新郎一次次与窗外的听房者斗智斗勇时,潜伏者正在床下或某个角落偷着乐呢。当然,这些潜伏者也有难言之痛苦甚至苦不堪言,夏天有蚊虫叮咬得忍住不敢动不说,冬天伏在冰冷冰冷的床下耳听人家近在咫尺的亲热光景,想来也真够难过。更可笑的是,有位潜伏床下的老兄睡着了,半夜迷迷糊糊地喊娘撒尿,给新郎逮个正着,拉出来在腚上结结实实地揍了两鞋底。

听房也有专业户,不是别人,正是邻家大嫂。听房既是大嫂的爱好也是她的拿手好戏。大嫂曾自豪地说所有比她晚进门的新媳妇她都听过,一个都没落下。大嫂是听房的前敌总指挥,所有听房的男娃子都愿意听她指挥。所以,有时候大嫂就底气十足地取笑那些小媳妇:“你们两口子头一夜干的那些好事,我都知道!”有时候大嫂还牛气哄哄地教训那些男娃子:“不听话,小心娶媳妇时候听你的房!”

后来,闹喜越来越不热闹,听房也渐渐无人问津。原因明摆着:新媳妇没过门就已经成了婆家的常驻大使甚至生了一两个孩子了,这样的新媳妇还闹个什么意思?至于听房,家家户户高墙大院还怎么听?再说男女之间那些事早已不再神秘稀罕,而且结婚的时候新人早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旧人,新婚之夜你还能听到什么稀罕景儿?

这也算是一种进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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