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汤是什么玩意儿?但凡喝过的不用讲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没喝过的,讲了恐怕也想不明白这飞机汤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开始喝飞机汤刚满十二岁。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读初中,学校在离家二十多华里的欢口镇上。学校是一所完全中学,以高中为主,初中只有初一年级,初一年级只有两个班,这两个初中班是在全镇范围内选拔招收的尖子班。
学校有大伙房,但大伙房不蒸馍不炒菜,只烧飞机汤。所有的吃食必须在家里做好然后用网兜装了背到学校去。因为离家远,因为没有自行车,因为父母亲必须整天整天的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所以我必须一次背一个星期的干粮。
那时我很瘦小,十几斤干粮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背在我身上可真够受的,左肩换右肩,右肩换左肩,不知换多少次,到了学校半天都歇不过来。这还是次要的,冬天天冷,干粮又干又硬,夏天天热,干粮放长了会霉变的。干硬就干硬,霉变就霉变,没办法,将就着吃吧。
大伙房不蒸馍但是给馏馍,每顿饭都按照规定的时间将干粮装进铝饭盒里送到大伙房去,吃饭的时候再去大伙房拿。没有餐厅,教室就是餐厅,课桌就是餐桌。
大伙房将烧好的飞机汤分倒在标有班级号的大木桶里,各班值日同学拿来木棍将木桶抬到教室门口,同学们将铝饭盒或花茶缸拿来围着木桶放好,生活委员拿来白铁皮舀子将飞机汤分开,然后喊一声开饭,各人过来端了自己的飞机汤就走。
飞机汤是咸面汤,虽说是面汤,稀得能照出人影来,上面漂浮着一两片老白菜帮子或是半干的白菜的老绿叶。汤的表面看不见油花,蠓虫、腻虫倒是漂了一层。这就是飞机汤名称的由来。
飞机汤让我们无法下咽,无法下咽就硬咽,硬咽也咽不下了那就倒掉。纷纷地倒进大木桶里。与学校临近的住户早有几位常驻大使侯在一边了,手提小铁桶争相跑过来把剩饭抢回家喂猪。猪是不嫌弃飞机汤的。也有顺手将飞机汤泼在院子里的,夏天的话立马就招来成群结队的苍蝇,赶都赶不走,嘤嘤嗡嗡很烦人。
通常情况下,大伙房每星期都会烧一顿猪肉汤改善伙食,但是,瘦猪肉是吃不到的,肉汤的表面倒是漂浮着几块豆粒大小的肥肉泡。
其实,也不能怪大伙房只给烧飞机汤。一个月才交一块五毛钱的伙食费,一天才五分钱,就算物价再低,去掉碳钱、盐钱,恐怕连水钱都不够了。
哥哥那时上高二,毕业班(初高中都两年制)。我们班教室和哥哥的教室紧挨着,吃饭我们都是在一起。
哥哥也很讨厌喝飞机汤,不过哥哥有哥哥的办法。我们家乡种水稻,每星期我们都背几斤大米过来放在铝饭盒里拿到大伙房里蒸吃。有个卖豆腐的老头经常推了豆腐车子来学校光顾,哥哥如果有空闲就会用大米换豆腐,一斤换一斤。哥哥将换来的豆腐用铝饭盒盛了送到大伙房馏着吃,顺便给大伙房的工人们要点盐放进去,这样,我们有时候倒是能改改口味吃上菜。哥哥更多的时候是将换来的豆腐做成豆腐辣酱,将豆腐装进大玻璃瓶子里,到街上买来五分钱的辣椒糊放进去,用筷子搅拌均匀,豆腐辣酱就做成了。用筷子将豆腐辣酱抹在干粮上沾着吃,哥哥和他的两位好哥们吃得有滋有味,我却一点也不喜欢。
大伙房不炒菜也不是吃不上菜。一般都是用大玻璃瓶从家里带些咸菜来吃,较好的有焐冬瓜盐豆子、焐萝卜盐豆子以及腌雪菜,但这类菜只冬天才能吃得上,其他季节就只能吃腌萝卜、腌辣椒、腌苤蓝。
我生来挑食,不喜欢吃腌菜,更不喜欢吃白菜。盐馏豆腐我倒是情有独钟,可惜哥哥十天半月都不做一次,飞机汤我连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都喝不下,腌菜也不吃,所以,本来就瘦小的我越来越瘦弱。
年后,哥哥越来越临近高考了。哥哥的学习突然间紧张起来了,哥哥连做简易豆腐辣酱的时间也没有了,我们吃饭的时间也不一致了。我就回到我们教室和我的同学们在一起吃饭。没几天,我交上了个好饭友,他离家近,每星期的中间他的父亲或母亲都给他送点炒好的菜来。炒菜无一例外都是炒咸菜,装在大玻璃瓶子里,但炒咸菜多少是见过热锅的、亲过油星的,吃起来味道自然好得多。我的饭友不保守,每顿饭都用勺子分给我一些,我也不客气,大口满腮地就吃。
有一回,不知什么原因,饭友的家里没有按时送来炒咸菜,我倒无所谓,饭友受不了了,直转圈子。第二天,仍没送来,饭友说得想办法。
那时已经开春,校外操场上、麦地的田埂上生长着许多野菜。饭友说野灰灰菜可以生腌了吃,撺掇我陪他去挖灰灰菜。吃过中饭,我们没有在教室里自习,我们跑到操场上去挖灰灰菜。灰灰菜真多,没有工具,我们就掐,只拣最嫩最嫩的掐,掐了就装进棉袄兜里。每人都掐了满满两兜,跑到水龙头上冲洗干净,控了水,跑回教室,放进桌子洞里。
吃晚饭了,饭友吩咐我将他的飞机汤一发儿领来,他做菜。我端着飞机汤回到教室里,饭友正用铅笔刀认真地在课桌上切灰灰菜。我看见他的花茶缸里有一撮盐和一点酱油,问他,说是在大伙房里要的。
饭友做了满满一大花茶缸凉拌灰灰菜,味道美极了,我们一顿就吃完了。野灰灰菜成了我们的美味佳肴,大家都学着我们的样子做菜吃。
操场上的灰灰菜被我们吃光了,我们就到附近麦田地里去挖,一直吃到灰灰菜开花再吃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