耙地

分田到户的第二年，我十四岁，上初中。田分了，生产队也分了，一分为三，称为生产小组。生产队分了，队里仅有的几头牲口、仅有的几件农机具也分了，都分到了生产小组里。

夏种，种水稻，种水稻要整田，整水田必需手扶拖拉机。没分到手扶拖拉机，怎么办？集资买新的。两位大哥揣了大伙的集资款出发了，三天后摇摇摆摆地开着一辆崭新的手扶拖拉机来了。

大人孩子都激动地围着新手扶拖拉机看。

没有拖拉机手？培养啊。一致推选邻家大哥做拖拉机手。邻家大哥当时十八岁，他没说别的，跟着老师傅练了一晌，会开了。看起来，开手扶拖拉机没大学问，有把力气就行。

都等着整地呢，等得心都焦了。邻家大哥在老师傅的指导下卸下橡胶轮，上好防滑轮，再上好旋耕耙，“突突突突”开着下地了。还真不容易，手扶拖拉机一进入水田就东一头西一头不听使唤起来。幸亏邻家大哥有力气，扑腾了一身泥水后总算能掌控住机械了。

先耙谁家的？抓阄吧。事先约定，邻家大哥帮谁家耙地谁家要出劳力帮邻家大哥家干活，柴油按地亩均摊。

我家的地与邻家大哥家的紧挨着，按抓阄的顺序，我家在前，他家在后。邻家大哥帮我家耙地，我帮邻家大哥家筑田埂，这叫工换工。邻家大哥在我家地里将拖拉机开得飞快，溅起的水花和旋起的泥浆甩出好远。交叉着耙了两趟过后，完工了，但我分明看见我家地里仍有不少麦茬雄赳赳气昂昂地站着。

邻家大哥将手扶拖拉机开进了他家地里。我感觉拖拉机在他家地里跑得慢多了，不光跑得慢，而且他家的地交叉着耙了四趟。我很不平。等邻家大哥再去帮另一家耙地走后，我下到他家地里趟了几步，果然比我家耙得深多了，泥浆也比我家地里稠多了！我就更加不平起来，但也没什么办法。插秧的时候，姐姐们一直抱怨地硬，插起秧来很费劲。邻家大哥的姐姐插秧时倒是没抱怨地硬。

大约过了半个月。这天，我扛着铁锨去田里浇水，在地头上正巧碰到邻家大哥的爹也在给水稻浇水。邻家大哥的爹，我应该叫大爷。大爷指着我家的水稻不无羡慕：“看看，同一天插上的，你家的稻苗长得多好！你看我家的，又赖又黄，咋回事呢？”

大爷不知道咋回事我更不知道是咋回事。过了五六天，我去稻田里拔草，又在田头碰到大爷，他在撒化肥。我问：“大爷，你不是刚撒过化肥才两天吗？怎么又撒？”大爷笑笑，自嘲地道：“我‘偷’上一次化肥，看能早点赶上你家的稻苗不。”

但一直到收割，邻家大哥家的水稻都没有赶上我家的。大爷感慨不已，说他偷上了好几次化肥呢。“到底咋回事呢？”大爷挠挠头，这种了几十年地的老把式都迷惑得直挠头皮了。

次年夏种耙地的时候，拖拉机手还是邻家大哥。邻家大哥耙过我家的地到地头休息，我走过去和他唠嗑。邻家大哥吸了一口烟，吐个烟圈，摇着手：“今年可不能再上当了！”我不明所以，问他。他又吐个烟圈：“去年我家的地耙得忒深忒细了，秧苗插下去死不长。”“真的假的啊！”我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有点安慰甚至幸灾乐祸了。

邻家大哥耙地果然一视同仁了，他家的秧苗也果真没出现去年那种怪现象。看起来，“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还真不是颠簸不破的真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