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特旱。父亲说,这样下去,那半亩老菜园就没法种水稻了。不种水稻种什么?种瓜。父亲说。
父亲说的老菜园其实不是菜园。那儿只是几年前生产队时的老菜园,自从分了地,早都改成庄稼地了。那是全村地势最高亢的一块地,离河又最远,即使雨水最丰沛的年份,种水稻浇水都很困难。
父亲既然说种瓜那就种瓜。近旁几户人家也打算种瓜。不约而同地种的都是西瓜。
瓜秧真好。看着满地的瓜秧和已经狗头大小的西瓜蛋子,父亲很高兴,说,得搭个瓜棚白天晚上的来人看着,别给人糟蹋了。父亲问我:晚上到瓜棚值班怕不怕?那时我已经上初中,回答得很干脆:不怕。于是我就去瓜地里面搭瓜棚,瓜棚搭的还真不含糊。就在几个大坟堆之间,那个最大的坟堆旁有棵对掐粗的桑树,我就将那桑树当做了瓜棚的一根支柱,最初的考虑是白天可以在树下乘凉,晚上则可以将风灯挂在桑树的枝杈上我好在树下看书。父亲极力反对,怕我晚上起来会看见什么什么东西受了惊吓。我知道父亲说的什么什么东西指的是什么,就对父亲说,我是无神论者。父亲也就没再说什么。
其实,在坟堆里面搭瓜棚我还真的一点也不怕,因为此前几年的经历早已经消除了我之于坟堆之类的敬畏之心:我曾不止一次的与我的二三死党于深夜潜入远在河滩的西瓜地里去偷西瓜,而且无一例外的都是以西瓜地边的几个大坟堆为掩护作案成功。这样的“有利地形”对于我这个过来人一点也不神秘、陌生。
此后,每到夜晚,月光皎洁也好、月黑风高也罢,坟堆包围着的一棵桑树下,昏黄的油灯下,总有一名上初中的男孩子煞有介事地看着什么书。现在想想那情景与《聊斋志异》里面的某些情节确有几分相似。
坦白地讲,那时我也并不是一点不害怕。只是牛已经吹过了再没有回头路而已。最初的那一晚我根本没睡着,四周坟堆里面好像总有什么怪怪的声音发出来传入耳朵,经久不散。我有好几次要弃了瓜棚抱头鼠穿。但每听到近旁几家瓜棚里面传来的咳嗽声就会给自己壮胆说:有什么好怕的!
“聊斋”的故事就这么一直上演着。
以后的日子里,一直很平静。突然有一晚,陡然的起的一阵怪风,桑树都给刮的几乎要头朝地了。近旁几家的瓜棚刮倒的刮倒,刮散的刮散,唯独我这坟堆中的瓜棚借了桑树的力得保无恙。我不禁暗叹我的智明。
瓜熟蒂落的日子总算到了。父亲说,咱种瓜就是为了吃的,尽量吃,尽量挑好的吃。一家人就抓住一切可以吃西瓜的机会到瓜地里吃西瓜,妹妹最多的一天居然独自吃了六个大西瓜。可是,半亩地的西瓜一家人是怎么吃也吃不完的。父亲说,咱也换点粮食去吧。于是就摘了一平板车熟透了的西瓜去换粮食。
换粮食要到很远很远的南阳湖里,有三四十里路程。一大早,我和父亲拉了瓜车子,过了村北的渡口,直奔目的地。路非常坎坷,每一步都非常艰难。父亲身体不好,我就坚持自己拉车,即使如此他还被我落下好远。吃中饭时我们挨到了目的地,父亲一吆喝,围拢来几个小媳妇,这个说要尝尝,那个说要尝尝,父亲就拿出备好的瓜刀,当场开了一个大西瓜,黄沙瓤,蜜甜蜜甜。一支烟工夫,一车瓜抢了个精光。
我拉着父亲和换回的小麦往回赶,到了东鱼河桥头,我说饿死了,走不动了。父亲说,那有个小饭馆,咱去喝碗羊肉面条。羊肉面条,三毛钱一碗。我和父亲每人一碗。
两天后,还是那个小饭馆,我和父亲又花了六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