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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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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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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旱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连续三四年大旱,村里村外大大小小的坑塘全都底朝了天,村后小河的“龙沟”也断了流。后来水井里也打不出水来了,乡亲们只好到大坑底下打井取水。

第一年春旱刚开始,人们并没有怎么当回事,他们一致认为村子距离微山湖那么近还能缺了水?到后来眼看湖里的水位越来越低低到不能再低的时候,他们慌了神了。河里无水,天上无云,水稻秧田都浇不上水了还怎么种水稻?于是人们开始祈求上苍的怜悯,老太太们天天到村口磕头烧香,还有几位婆娘扛了大竹扫帚下到干涸的坑底扫大坑,最终落了个白忙乎。

就要到插秧的时候了,还是没有一点下雨的迹象。人们开始关注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但是收音机也没有给人们带来下雨的好消息。人们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农历的五月十三那天了。按照迷信的说法,五月十三日是“关老爷磨大刀”的日子,关老爷磨过刀会从天上泼下磨刀水的,所以人们坚信五月十三那天肯定会有倾盆大雨下来。村里的大喇叭上也成天能听见支书、村长重复了再重复的那句话:大旱不过五月十三!遗憾,五月十三那天骄阳似火,晴空万里,哪里有一滴子雨点子下来?人们失望了、泄气了。只有等雨。直等到水稻秧苗一天天的发黄继而大片大片的枯萎,直等到水稻插秧的最后农时也被延误,天还是不下雨。

“种旱庄稼吧!”人们无奈地说。只有种旱庄稼,而且只有撒绿豆。四处买绿豆种。都买绿豆种,绿豆种草鸡变凤凰,价格陡地疯涨到了十几块钱一斤。再贵也得买,地总不能给荒着吧。

好歹种上地,人们开始反思教训了。“集资打机井。”村里的头头们说。“集就集呗。”没有人跳出来反对。每家都掏了好几百块钱集资款,每块地里都打了不止一眼机井。

第二年,又是大旱。但有机井了,不怕旱了。于是集资买柴油机、买水泵,浇水。每个村民小组购置一套机泵。三四十户人家,都想早日浇庄稼,那就抓阄排号。说好机泵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不论白天晚上,按签号赶谁家是谁家,每家一小时,不光浇地,还要看护机泵、为柴油机加油加水。

无奈地块并不集中,村东有八分,村西有亩半,村南村北还有一亩几分的,都得浇,那就一块一块轮着来。事先准备好平板车,这边刚刚浇过一轮,立马拔泵装车转移阵地,咣咣唧唧拉起来就走。这叫抢时间,文学一点叫做与时间赛跑。

一般而言,南征北战搞抗旱的都是男劳力,一来拔泵、安机子、摇机子等需要大力气,二来如果轮到晚上浇地还要有大胆量。那时,我上初中。因为父亲生病、哥哥上高中,我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男劳力,我便幸运地给派了“壮丁”。从此我开始了抗旱生涯,时间久了,除了不能摇机子,拔泵、安泵、安柴油机我啥都能干。村西的那块地轮到我家浇水恰恰赶到半夜前后,值夜班是铁定跑不了得了。好在有邻居二叔作伴,我并不十分害怕。

野外的蚊子凶得能吃人,我们依傍着平车架子吊了个小蚊帐。但小蚊帐通风实在不佳,窝在里面闷热难耐,我更多的选择是走出蚊帐在沟渠上蹲蹲站站。我一身短打扮,背心,裤头,光脚板。这样,百分之七十以上皮肉裸露着的我理所当然地成了蚊子们围攻的对象。遗憾我不像二叔那样有远见卓识带来一把破蒲扇,抵御、驱赶、反击蚊子进攻的唯一武器就是那双肉掌。但我毕竟一拳难敌四手,上下前后左右兼顾不得,天高皇帝远的小腿、脚面子更成了重灾区,实在忍无可忍时一掌挥过去,那密集的蚊阵竟不闪避,掌风过处留下大把大把的蚊尸。

我家田里有几座大坟头,小时候就听说这里经常闹鬼,而且我对其中一座坟头还有个特殊的印象。二年级那年,大队响应上级号召实行平坟。我们村子解放前有两家家底殷实的地主,他们的祖坟棺椁全由柏木楠木等上等木料做成,深埋地下几十年不见腐朽。我们大队就借平坟良机刨开地主家的祖坟,扒出那些上等木料造大船。爱看热闹的我曾跟着扒坟队伍跑过几个现场,亲眼看见打开的棺材里面阴森可怖的骷髅,其中一副棺材里面还盘着一条面目狰狞的长蛇,吐着血红的蛇信饿狠狠地望着我。这让我连做了好几天恶梦,再不敢跟着扒坟的队伍乱跑,而那座挖出长蛇的大坟就在我家田里!但是,现在,夤夜时分,我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它们为伍。好在柴油机的轰响和二叔烟袋锅时明时暗的红红火光为我增添了不少胆气,让我敢趟到稻田深处去试一下水的深浅。

忽然刮起一阵大风,蚊帐差点给卷走。随后,天边传来隐隐的雷声,闪电也在天边霍霍的闪个不住。二叔说:“要下大雨。”地还浇不浇?“浇。”二叔说。确实旱怕了。都说旱天难下雨,看这雷这闪,阵势是不小,但也未必能洒下来几滴子雨!

“下午天上有‘龙挂’,我看见了。”我对二叔说。“唔,我也看见了。”二叔说,“也许还真有大雨下。”其实,我并不知道“龙挂”为何物,下午的某个时辰猛可里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天空里悬着一朵形状奇异的云,我指给大人们看,大人们说是“龙挂”。但是,这“龙挂”貌似没给人们带来多大期待和惊喜,有机子有泵,谁还关心老天下不下雨。说着的时候,那雷声和闪电已经来到了头顶,但二叔示下:不停机子。

一个响雷接着一个响雷,一个巨伞接着一个巨伞,声势大的实在吓人。已经能清晰地听到骤雨声从小河滩里的芦苇荡、从小河堤上的杨树林传来。瞬间,也就是瞬间,豆大的稠密的大雨点砸落下来了!“停机子。”二叔一声令下。

骤雨声更其分明了,四面八方,全是。我没有带伞,远见卓识的二叔也失了远见,没有带伞。其实那年代根本就没有雨伞,二叔有没有远见卓识都一样。我和二叔龟缩在平车底下避雨。但平车架子是挡不住雨的。

没有风。只有雨,只有雷,只有电。闪电重重叠叠扯天扯地乱闪,一条条紫色的灵蛇在云层里恣情的狂放的游走,夜幕早已被闪电的火光烧成灰烬踪影皆无,天地之间明灭着的全是闪、全是电。响雷更是隆隆隆隆的在东西南北吼个不住,歇斯底里,从不止歇,连三秒两秒的间隔都没有。尤其头顶的炸雷、惊雷,震撼力令人恐惧到心颤。陡地“呵嚓”一下,那惊雷就直落到地面上来了,脚下的土地在簌簌战抖,耳鼓“也嗡嗡嗡嗡”地鸣个不住。我想,这样的响雷应该就是课本上学到的所谓“霹雳”了吧。

心底突然产生出莫名的畏惧来:我的身边该不会聚集着许许多多妖魔鬼怪吧?不然,为什么声声霹雳只是狠狠地砸在我的周围?老爷子们讲,霹雳可是专劈妖魔鬼怪的。但我接着又坦然了,我既然不是妖魔鬼怪,何怕之有?

暴雨一直在下。闪电滑过,世界全是白亮白亮的水的世界。 “冷。”我战抖着对二叔说。 “不会有谁来偷柴油机和水泵吧?”二叔自言自语着,犹豫着,最后还是下了决心,“走。”

已经感觉不到脚下道路的泥泞,只是打滑,步步打滑。雨一直没有停,雷一直没有住,闪一直没有熄。我和二叔都提着鞋,相互搀扶着往家走。一路趔趄着到了村口,小街已经成了激流奔涌的小河。小心费力地趟进村口去,额滴个神啊,那汹涌的河水淹没了我的屁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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