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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才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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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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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桥上(小说)

莲儿吃过夜饭,清洁完碗筷,急风似火地朝屋外走去。

母亲见了,忍不住责骂道:“个丫头,陀螺屁股吧?坐不住?”

莲儿回头冲母亲做了个鬼脸,还是一刻不停地朝屋外冲。

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回母亲见莲儿出门,总是这样责骂。莲儿也总是这样,冲母亲做个鬼脸,一刻不停地走了。

鬼使神差,莲儿又走到塆子后头的那座古旧的砖石桥上了。

这座桥,离塆子也不远,才百多米。

站在这座桥上,莲儿总有两重天的感觉:塆子一线,人气厚重,人嘶鸡鸣犬吠牛哞,充耳都是人间的喧嚣;一到了桥的中间,放眼眺望,薄雾,田畴,犹如世外挑园,仿如仙景。看上一眼,心中的烦闷,忧愁,顿时荡然无存。这一刻,仿如人已超脱红尘,置身人间仙景了。每回莲儿心中有了不快,总也喜欢来这里,站一站,看一看,即便不叫不喊,那烦燥的心绪也烟消云散了。有时,莲儿自已都觉得,自己的这些做法,与乡村人家的丫头真也格格不入,哪个村丫有了不快去看风景?不都是关在自家房里憋闷气?自己真的就不是这里的人吗?可这里是自己的生养地,是自己的根啦!莲儿耳边,又响起了母亲的话语。

今晚吃饭时,母亲说:“莲啦,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有一二十了,该懂点事了,这书是不是不念了?家里已经不住折腾了。”母亲说到这里,放下手中的碗,揩了下眼睛,又道:“你也知道,我也再吃闲饭,你老子死的又早,家中的感情搭礼,门面差户,都是你哥在负担,又加你的学杂费和其它开销,你哥也不易啊!每回你哥给我的那些钱,都是你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这也通不得天嘚,等你嫂子知道了,哪回不是闹翻天啦。我昨天已跟你哥说好了,你也去做缝纫吧。”说完,看着莲儿,显了一脸的乞求。

莲儿听了,也没说话,只是更加埋头去吃饭了。

莲儿看着那已暮色渐浓的远处,心中也多了愁绪。

哥也是不易,父亲死后,哥就担起了家中的这副担子。好在哥没去种田,靠田土过活,政策一松动,哥就开了间缝纫铺子,就在塆子头的公路边,还收了两个徒弟,生意也还过得去。前些天,莲儿还听哥说,想把铺子开到镇上去,说在那里活多些,收入也大些。莲儿当时听了,也不好插嘴,见哥看向自己,莲儿只是笑了笑,说:“哥你自己拿主意,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说哪搞就哪搞,莲儿也帮不上你,莲儿还指望哥养活哩。”哥当时也只笑笑,说:“莲儿你专心读书,哥就是在苦在累,也让你读出去,哥就指望你跟家里争光哩,哥这一辈子也只有劳碌的命了。”说完,哥直捶打那条残废的腿。

哥小的时候在公路边玩耍,被辆手扶拖拉机轧断了腿,后来就落下了残疾。那时,父亲还在。父母一商量,就让哥学了缝纫。先只在家中替人做散活,有时,哪家衣服多了,还接哥去家里做,一天下来,哥做出的衣服件数,也能叫那家满意。

莲儿大后,每年寒暑假,也能帮哥搭把手,开始不能上机,只能绞个扣眼子,钉个扣子,后来,莲儿学会了,也能上机缝纫了,现在,莲儿的手艺,比起哥来也差不了多少,莲儿身上的衣服,都是莲儿自己做的。莲儿每回去上学,女生们都眼馋的紧,都追问莲儿在哪儿买的?莲儿听了,心里不晓得几甜美。

是呀,有么家比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人认可而欣喜呢?

莲儿也不说破,只说在那里那里买的,莲儿显然是在说谎。可等到下一个星期来,女生们又都说买不倒,都纷纷要莲儿去买。莲儿听了,也不推辞,又说妥了价钱,一一记下了。等到星期天回家,莲儿告诉了哥哥,哥哥听了,喜道,莲儿也会赚钱了。兄妹俩好一通忙碌,总算完成了。回到学校,女生们穿在身上,喜得一蹦多高。收回钱后,莲儿又一一把予了哥,哥却只收了布料钱,下余的,又都把予了莲儿,还说这是莲儿赚得的。莲儿却说,哥你还是拿着,莲儿要用,再找哥要。哥笑着收下了,哥却没装荷包,又把予了一旁的母亲,还说:“莲儿要用,直接到你郎手上要,也方便些。我这里……,”说到这里,哥突住了口,嘿了一声,哥一颠一颠转身走了。

哥已成家了,只是还没得侄男侄女。说起哥的婚事,也是桩巧事。

前些年,隔壁队上的个伯伯引来个丫头,说是河南过来的,想在这里找户人家嫁了,伯伯就想到了哥。伯伯是父亲生前的个老庚,关系蛮好,父亲虽已过世多年,伯伯却并未就此断了来往,两家依然密切,家中有个么断不了的事情,还要去请来伯伯,拿个主见,出个主意。母亲为了哥的婚事,也跟伯伯说了几回呃,伯伯也满口答应了,伯伯说我留心就是了,说只要有适合的就介绍。

母亲听说后,满心欢喜,又托人到铺子里叫来哥哥,丫头见了哥哥,也没说个么话,点头同意了。

从此,哥哥嫂子就在铺子里住了。

婚后,两人过的也还亲热,嫂子也会点缝纫,铺子经营的也越发的旺了。

嫂子也孝顺,对母亲,也是挑不出么毛病,每到月底,哥都忘记了给钱,嫂子还提醒,还跟哥说:“个老人,吃得几年?尽个活福比尽个死福强多了。”嫂子说完,还亲自递了钱来。

只是后来说要把钱给莲儿,嫂子就拉下了面皮,却也没说个么家,还是掏出钱来给了哥。后来,次数多了,嫂子就说话了,嫂子说:“俺们哪些,象她这大的闺女早出嫁了,伢都一两个了。”哥听了,也不好再说么家了,也只有打夹帐,私下里偷偷交予母亲。

后来,其它班级的女生见了,都纷纷来找莲儿,莲儿也是依样画葫芦去做了。一学期下来,也还赚得下莲儿的零花钱。

嫂子得知后,也曾追问过,哥一通解释后,嫂子也不再说些么家了。

其实,嫂子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也知道分寸,只是涉及到莲儿这一关,嫂子就有点想不开了。因为在嫂子的心里,总觉得丫头是个赔钱货,读在高的书,也是别个家的人,好也只好了别家,自家娘屋一点好处都没落倒。用嫂子自己的话说,嫂子也只读了两年书,认得个上下,就没读了。后来去学缝纫,也只学了个半瓢水,也没学了,嫂子的父母只要嫂子在家干活,嫂子气不过,就跑出来了。

当然,这些都是哥告诉了母亲,莲儿回家,母女二人叙话,又告诉了莲儿。唉,也叫十年的媳妇熬成婆,潜移默化,自然不自然就把这些观念用在莲儿身上了。莲儿先也还对嫂子满腔的怨恨,莲儿得知这一切后,莲儿也就原谅嫂子了。现在,自己要回来了,跟哥嫂一起做事了,想来嫂子也不会再向先前样对待自己了吧?

想到这里,莲儿的心里,也好受多了。可一想到以后,莲儿的心里又如现时的天色,灰朦了。自己努力了半天,难道自己也要象塆子里的丫头们样,成天围着锅台转?然后,再生一堆伢,变成个头发象枯草,面色虚浮,衣破袖烂,十个指甲壳里都是泥污的黄脸婆?一想到这些,莲儿的心里一阵恶寒,身子不停地颤抖,望着那已渐渐暗黑下来的天空,莲儿感觉前路茫然了。

这时,传来阵阵笛声,笛声低沉,悠长,似在思念故人。

莲儿听了,竟一阵欢喜。莲儿甩了下头,脚步轻盈地走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田埂上,似坐了一个人,那人正在起劲地吹奏。

莲儿轻脚走过去,伸出玉手,轻轻捂上了那人的双眼,格格笑着问道:“韵子,你猜?我是哪个?”

笛声也在这一声问询之中戛然而止了。

韵子放下手中的笛子,伸手摸了下玉手,轻声回道:“我猜呀,就是我隔壁的疯丫头小莲儿,对不对?”

说着,用力一拉,莲儿的整个人都坐在韵子的双腿上,又伸手在莲儿的胳肢窝里直挠痒痒,莲儿忍不住咯咯大笑,笑得娇喘连连。

韵子见了,连忙收手,道:“好了,别闹了。”说完,作势要放下。

莲儿却象牛皮糖样粘着不下来了,口中只道:“不嘛,不嘛,我就要,就要!”

韵子无奈地停止了动作,劝道:“莫叫别个看见了。”

莲儿却不依不饶:“看见就看见,塆子里,学校中,哪一个不晓得我是你老婆?”

韵子羞着莲儿的脸,道:“羞,羞,羞。”

莲儿这才咯咯笑着坐在了一边,头却还倚靠在韵子的肩头,脸上尽显满足。

韵子揽过莲儿的香肩,轻声问:“来了半天吧?”

莲儿答:“嗯。”说着,又抬起头,忽闪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疑惑地问道:“你么晓得?”

韵子笑道:“我有后眼啦。”

莲儿挥起粉拳,边擂边道:“好啊,你真忍心,也不怕我掉河里喂团鱼?更不怕我被野猫子拖去?坏,坏,坏,你真坏。”

韵子反手抓着了粉拳,莲儿抽了几下,却没抽动,也就不抽了,腮帮子却还鼓胀鼓胀的,活象长了两个小包。韵子笑道:“都这大个人了,还要人陪?”

   莲儿毫不犹豫道:“嗯,一辈子,尤其是你,永远!”

韵子幸福地笑了。过了会儿,韵子问:“你姆妈不让你读啦?”

   莲儿反问:“你呢?”

   韵子答:“嗯。”

   莲儿疑道:“这两家老人都是么啦?”

   韵子道:“还不怕你这个媳妇跑啦。”

莲儿羞得埋在了韵子的双腿上。过了会儿,莲儿道:“今后么搞?”

   韵子一听,来了精神,陡地坐直身子,拍着莲儿的娇躯道:“我准备种起我家这十几亩田,专搞香莲。前天回家时,我还报了农业函授大学,准备边干边学,争取五年内,把我家周边这百十来亩都承包下来,搞个香莲养殖基地。我要城里人来我们这些,赚城里人的钱……”

   莲儿听了,也似受了鼓舞,抬起身,忽闪着大眼睛,急切地问:“我呢我呢我呢?”

韵子瞟了眼,一本正经道:“你呀,嗯,让我想想,嗯,对了……”

   莲儿紧张地问“么啦?”

   韵子嘻嘻笑道:“跟我生个十个八个小韵子小莲儿。”说完,哈哈大笑。

莲儿一听,双颊绯红,挥起粉拳,不住地捶打,口中连道:“坏,坏,坏,我又不是老母猪。”

韵子扭身捉了莲儿的双手,道:“我也跟你报了名,叫服装设计。等我有规模了,你再回来帮我。闲暇,我们也学了城里人样,搞个服装展销会,叫城里人来我们这里买,名字我都想好了,叫莲韵集团有限公司。”说完,两眼望着前方。    莲儿听了,轻轻地答道:“嗯,都听你的。”

过了会儿,莲儿猛地抬起头,看着韵子,问:“你有心事?”

   韵子拿起笛子,放到唇边,又放下,低声道:“又到我父亲的忌日了。”说着,又放回去,用心地吹奏起来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早晨,天灰蒙蒙的,下起了水雾,莲儿穿了件才做不久的风衣,站在石桥中间,等着韵子。

经过两个月的运作,哥的铺子终于开到了镇上,今天就去,以后见到韵子的机会就少了。哥还说了,搞好了,还要把铺子开到县上去,还说要莲儿去当家,嫂子也答应了。

   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磨合,嫂子与莲儿已亲如姐妹了。

这时,天已下起了细雨。

   远处,缓缓走来个赶牛人,头上戴了斗笠,身上穿了件蓑衣。

   莲儿见了,疑惑地问道:“韵子,你这是?”

   韵子吆喝了几声,来到莲儿跟前,瞟了眼莲儿,反而疑惑地反问道:“你要走啦?”

   莲儿答道:“嗯。”

韵子这才回答莲儿先前的提问:“还有几亩田,趁这下雨天赶快耕出来。”说完,又不停地往前走。

莲儿走到另一头,让过了,望着远去的韵子,叫道:“我等你。”

   韵子头都不回道:“蛮快!”

莲儿笑笑,又返回桥中,褪下脚上的鞋子,放在桥中,也不怕桥面上的积水,就这么一屁股坐了下来,双腿下垂,仰面朝天,双眼微闭,显出一副享受的样子,左手无意识地举起,摆出个莲花状,似定格了一般。

这一幕,也定格在了石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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