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一个叫游湖的小塆子里。却也不在正宗游湖坮子里,而是在离游湖坮子有半里之遥的地方。游湖坮子就住在堤边。当时,我们这个塆子叫农科所。一个大队设个农科所,也是够有特色的了。
站在堤上南眺,隐约可见如条长龙蜿蜒曲折,东西延伸,首尾不见,那自然就是洪湖大堤了。与洪湖大堤相对应的,单指脚下站的这方大堤,自然就是沔阳大堤了。官方却不叫沔阳大堤,叫东荆河大堤。但乡人却不习惯,还是叫沔阳大堤,一直沿习至今;也没更换为仙桃大堤,官方也没就此来纠正过。这也算是对“沔阳”一名的纪念了;同时,也可看出,乡人的顽固来了。
在沔阳大堤与洪湖大堤之间,约模七八里的一处荒地,终年野草萋萋。虽有几处生长芦苇,终难掩盖住这一处的荒凉。我们习惯叫它外滩。
说是外滩,其实,它却是条季节河。河水也只在夏秋两季旺盛。其它两季,就处于枯水季节了。冬,可割野柴。或自家烧火做饭,或出售,倒也又是一笔额外的收入。春,可去挖篱蒿。这时,却还不能叫篱嵩。而应该叫篱嵩根。所谓正月篱,二月蒿,三月四月砍柴烧。说的就是篱蒿在什么季节,吃什么部位;又告诉人们,篱蒿在什么季节已不能食用。只能作烧柴用了。市场上几乎一年四季都有篱蒿卖,这已经超出天然篱嵩的生长季节,属人工培育篱蒿了。这种篱蒿,已没了天然篱蒿的绵软,馨香,吃后,口齿留香。有的仅是硬,淡香。下剩嘴里的,已是隐隐的化肥味和农药味。而这些,也只有和天然的篱蒿相比较后,才能鉴别出来。
当然,有时也有例外。或夏,或秋,两季都来水的,不多。在我记忆里,也就两三回。
一般夏水清些,秋水浊些。
我们一般只盼望来夏水,夏水又叫伏水,不来秋水。因为秋水一来,鱼虾都随秋水流失了。再想捕捉到鱼,就难上难了。即便围堰戽水,收获也不大。
话虽这样说,却也不致于绝望。
一般夏水退走后,即便有秋水来,也只在一月到两月半后。象咬着夏水尾巴就来的,印象中没得。乡人要想戽鱼摸虾,也只抢在这个空档了。
我小时也痴迷摸鱼,几乎天天不断。至于说有血吸虫,那是以后的事。所以,我小学还未毕业,就已诊治三次了。外人听了咂舌,在我们这里,蛮平常。你不诊治两三回,别个还说你是个心肝宝贝,经不得大用。
七四年,我还在读小学四年级,已有十一二岁了,个子一米六五,已是个半大小伙子了。
放学回家,我想的并非先做家庭作业,而是放下书包,吆喝二三伙伴,去外滩摸鱼。至于穿戴,也仅剩条半头裤子。手上拿着穿子,所谓穿子,就是用来束缚鱼用的,或从鱼腮处穿过,或从鱼眼处穿过。做穿子的材料五花八门,有用索子的,有用尼龙索子的,有用细铁丝的,还有就是从杨树上折根枝条;一头衔在嘴上,牙咬着,一头拿在手上,一捋,叶子到一头,成一小圆球,就可穿鱼了。这也是最为方便、简捷的,我一般只用这。其它诸样,记起就拿。记不起来,也不着急。临下河时,折根树枝就行了。用索子和尼龙索子,还要费点功夫。一头系截短木棒,一头用铁丝做根锥子,将索子穿在眼里,系牢,就成穿子了。但我个小伢心性,哪记得这些?都做好多回了,却一回都没用过。后来干脆舍弃不用了。
下到河里,河水不深,齐腰。一字排开,弓腰,手掌伸开,从左右两边,轻抚河泥,慢慢向中间靠拢。倘触碰到鱼,另只手快速过来增援。其实,鱼在水里,一般都较老实。只要没有大的动作,很难惊跑。捉到鱼后,一般都是用拇指和食指掐住腮窝子,再提起,鱼就跑不了啦。再穿上,这条鱼,也就结束了它鲜活的一生了,变为人间美味佳肴了。当然,这指的是小鱼。倘是斤把重的大鱼,就不能提出水面了。只能在水中穿上了。之前,还要做桩事,就是将大鱼揿进稀泥里,名叫去野性。再用穿子穿上,方可万无一失。摸鱼最怕摸到两种鱼。一种鲫鱼。一种黄鼓鱼。不是嫌弃它们。它们的肉质还是蛮鲜嫩的。怕这两种鱼,是因为这两种鱼身上有刺。不小心就要被螫着。那滋味,还是蛮难受的。钻心疼痛。有经验的人屙泡尿上去,疼痛即刻消逝了。没经验的人只在那里干汪湿喊也不顶用。最后,还是要采用土办法疗治了。
一般摸个把多小时,接近两小时,也就有碗把了。我们也不贪心,吆喝一声,纷纷上坡(这也是习惯喊法。不叫上岸。叫上坡。)了。上坡后,也不急着走,而是褪下半头裤子,撒尿,拧干,再互相搜巡身上有无蚂蟥。待这一切做完,又是吆喝一声,说说笑笑,嬉嬉哈哈,满载着丰收的喜悦回家去。
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就在眼前。仔细嗅闻,仿佛身上还有淡淡的鱼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