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儿子递过来的大学文凭,父亲的嘴唇颤抖着,困倦地直打哈欠,却还是抖着双手,接了过来。
看着那烫金的几个字,父亲的眼前,仿佛看到了成摞的钞票。口中连声道,好好好!
儿子见了,不屑地撇撇嘴,又瞪了父亲一眼,将头别向了一边,鼻腔里还发出一声冷哼!
父亲抽出一只手,不住地在上面抚摸。
随着手掌的过处,竟发出一连串“嗤嗤”的响声,心内长舒口气,肩上,似乎轻松了许多!
听见“刺啦”声,儿子一回头,见封面上已现了印痕,儿子气恼地一把夺过,凶狠地道,爱惜些!说着,用手不停地抚摸,连眼圈都开始红了。
父亲尴尬地嘿嘿一笑,立即将双手藏在了身后,双手在裤子上,不住地擦拭。耳内响起一连串的“咝啦咝啦”声。喉头蠕动了一下,又看了眼儿子,还是咽下了想要说的话。
过了好半天,父亲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抬头,讷讷地问道,工作?
儿子皱了下眉,一缩脖子,又侧头看了眼屋外,转头答道,这热的天?说着,抬手揩了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又反手抻了抻身后的汗衫,竟传出“呼啦”一声闷响。
父亲暗自叹息一声,似乎刚才已卸下的重量,又加在了自己的肩上,似乎比先前还要重!父亲强挤出一丝笑,连声说,好好好!刚要再说,手机响了。父亲连忙掏出手机,手机的一角,还用胶布缠着,看上去,蛮扎眼!父亲定了定神,接听了起来。
话筒里,即刻传出一阵略带调侃的声音,老张啊,还在家中捂痱子啊?停一停,又道,快快,货场,好大几吨哩!
父亲嘿嘿一笑,连忙问道,还有谁?
就我和你!
父亲连声答,就来,就来!
挂断电话,父亲拿起一旁的烂草帽,转身往屋外跑。刚打开门,又停住了脚步,从兜里掏出几张红钞,递给了儿子,自己跑去厨房,揣上几个硬馒头,猛地拉开门,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
那是父亲惯常用的自行车!
接过钱,儿子掏出手机,手机式样新潮,看那成色,似才买不久。儿子拨通了一个号,贴近了耳朵,外卖吗……吩咐完,关上大门,去了房间。
房间里,空调正轻柔地吐着冷气。
儿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继续未完的游戏。不一会儿,身上的汗珠,已消失殆尽。
货场上。
父亲正在来回奔跑着,草帽的外沿,都已显出一圈白。父亲又“嗨”的一声,扛起一袋货,身子晃了晃,却还是强自站稳,喘了口气,又“嗨哟嗨哟”地走着!
那声音,早已没得刚才的高亢、有力了!脚步也开始打起飘来,父亲却还是咬牙坚持着!
夜深,父亲拖着疲软的身躯回了家。
打开门,见屋内漆黑一片,又望向儿子的房间,从缝隙中,泻出丝灯光,还有那丝丝冷气。堂屋内,也不显得那么燥热了。父亲打了个激灵,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摇一摇头,露出一阵苦笑。却由于用力过猛,脑内顿如万根银针在扎,眼前金星直冒。父亲一手扶墙,一手还是关严了大门。待感觉好些了,才一步一步朝躺椅走去!
走到躺椅跟前,返身坐下,望了望神柜,口中喃喃道,终于,终于……
随着口中的喃喃,身子也慢慢地躺了下去。
不一会儿,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脸上,竟还带着浅浅的笑!
第二天中午,儿子开门去上卫生间,见到躺椅上的父亲,不屑地撇撇嘴,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进了卫生间。
这时,手机响了,却就是没得人接听!
铃声只在堂屋中回荡!
儿子恼怒地拉开门,瞪着双眼,刚想呵斥几句,却见父亲依然那么躺着,儿子好奇,几步走过去,搭眼一看,见父亲的唇角挂着白沫,儿子一惊,伸手一推,躺椅竟侧翻了过去,“咚”的一声,如截木头,跌落在了地上。儿子急忙俯身掀开躺椅,见父亲直挺挺地躺着,伸手一探鼻子,儿子惊叫一声,口中一个劲地叫唤,我的,我的……
声音渐渐飘出了门外。
可那手机声,却依然在欢叫!似乎在催促着父亲,快接,快接!
儿子张大嘴,呆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父亲!毫无征兆地猛地蹿过去,拿起手机,颤声道,我父亲……
2019年3月21日作于东西湖新烟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