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时,父亲提着打了补丁的黑提包,迈出了大门。
母亲提着空潲水桶往家走,见父亲那样,不禁站住脚,又向左右两边瞟了瞟,见没得外人,母亲堆起笑,打趣道,老爷这就走哒?也不说打把高把洋伞?说到这儿,夸张地奓开五指,遮挡着阳光,又道,看这阳光辣的,莫晒黑哒老爷的脸!说着,紧走几步,格格笑着进了屋。
父亲眼一瞪,冲着母亲的背影直挥拳!牙齿挫得格格直响。身子却没有动。
过了会儿,见身后没得动静,母亲这才停止脚步,转过身来,见父亲仍站在那儿,只是狗样地呲着牙,发着凶狠,母亲长吁口气,肩膀抵着门框,继续打趣道,老爷,你郎就这么去上任?口中说着,身子却时刻作着准备,生怕父亲冲冠一怒,自家头上受点小灾,那也是蛮现实的。
父亲听了,作势要赶来,见母亲已展开奔逃的架势,父亲只在原地跺了几下脚,挥了下砂缽大的拳头,挫了几下牙,转身走了。
母亲一见,长舒口气,站直身子,满脸堆笑地走出了大门。望着自家男人一身光鲜地走在塆子里,又见塆子里的人,见了父亲一脸的恭维,母亲的心里,不晓得有几舒坦。见父亲的身影已不在眼中跳动,母亲一转身,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了家门。
父亲这是要去大队报到!
走在公路上,看着两边的田野,父亲的心内不晓得几舒畅,脸上,又涌上了笑!
偶一抬头,望见前面驶来一辆自行车,父亲也没在意,依然饶有兴致地看着两边。等听到车身的“咔哒”声,父亲这才又车转回头,望着渐近的车子,当看清骑车人的面庞时,父亲收敛住了脸上的笑,身子也僵硬了,都挪不开步子了,嘴巴张了几张,自己以为都发出声了,对面车上的人,竟一点反应都没得。父亲只是瞪着双眼,看着愈来愈近的车子!
那人初始见了站在路中的父亲,也没在意,心中虽恼恨这人的无礼,却也没发作。
其实,在乡村路上,多半都是车让人,人从来都没让车过!这也不是说乡人有多狠,只因乡人根本没有让车的意识。他们的理由也蛮充分:你走的快,对不起,你就绕一绕吧!除非是那大货车、载人的客车,乡人才不得以让开。因为乡人晓得,你不让它,它就要咬你!搞不好,还要搭上自己的小命!
那人只是一笑,车把一偏,绕了过去。临过父亲时,还瞟了父亲一眼,轻哼了一声,驶了过去。
父亲见那人过去了,这才象回过阳来,转过身子,望着车子,喉结又滚动了几下,嘴大张着,却依然发不出一点声息来。那喉管似被掐住,只有那混浊的“嚯嚯”声往外冒!
说也奇怪,车子行驶了一段路程,竟“吱格”一声,停了下来,稍作停留,猛地掉转车头,推行着,竟向父亲驶来。隔老远,那人喊道,你是老汪嘚?口中喊着,脚步却一刻未停!
父亲听了,连声答道,是我是我是我,陈书记!
声音中,已夹杂着哽噎!
陈书记来到近前,快速支好车子,连走几步,伸出双手,一把箍住了父亲的双肩,哽噎着道,老汪!老汪!老汪!
父亲颤声道,陈书记,你郎回来哒?你郎终于回来哒?
陈书记也颤声道,回来哒!回来哒!
父亲含泪看着陈书记,见到那染霜的鬓发,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口中喃喃道,你郎受苦哒!
陈书记松开手,擦去泪水,无所谓地道,只要你们好,我受点苦,又怕个么家?退后一步,看了眼父亲手上的包,不解地问道,你这是?
父亲赶紧擦去泪水,笑着回道,昨晚,严书记来我家,说要我去大队报到!
陈书记一愣,满意地点点头,挤出一丝笑,问道,安排哒吗?
父亲抠了抠脑壳,不好意思地道,说还要我搞老本行——会计!
陈书记看着父亲,反问道,你呢?愿意吗?
父亲飞快地瞟了眼陈书记,又低下头道,在没看到你郎前,心中当然不悦意,可我怕抓去学习班,才……停了下,抬起头,迎着陈书记的目光,又道,现在看到你郎,这心里,亮堂多哒!停了下,又诧异地问道,你郎这是?
陈书记哈哈一笑,爽朗地道,去接你呀!喘了口气,又道,今早,严书记跟我一说,我怕你有想法,抢哒他的车子,赶来哒!
父亲感动得嘴唇直颤抖。待稳定好情绪,父亲又担心地问道,陈书记,今后,真能按财务规则办事?说完,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陈书记!
陈书记一挥手,坚决地回道,能!说完,双眼紧盯着父亲,一字一句地道,大不了再住几天牛棚!
父亲一听,小孩样地咧开嘴笑了!
此时,太阳已当顶,阳光洒在身,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