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老家彭场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了。
此时,夕阳已近西山,势态虽已大不如前,却仍令人不能直视。仿佛永远守着一个秘密,稍有不慎,竟会被人窥破!
父亲踏进家门的时候,背后犹如神祗,金光闪闪!
此时,母亲正坐在大门边,专心缝补衣衫。偶一抬头,陡见父亲背后这一奇景,母亲一愣,一时竟忘记了飞针走线,心中似有某种触动。却也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地看着一脸笑意的父亲。
父亲见了,竟诧异地问道,这闲?
母亲没好气地回道,哪个停过脚手?说完,又低头去忙活了。
父亲瞥了眼母亲,见脸上有了愠色,笑笑,端过一条板凳,坐在了母亲的对面,喘了口气,笑着开口道,说个事!
母亲头都不抬地回道,说!手上一刻都未停止过。
过了好大一会儿,父亲却仍未开口,心中不禁涌起好奇,本想抬头察看,却因手上的线快完,母亲按奈下心中的冲动,用完最后一点线,低下头,呲开牙,轻轻咬断线头,这才抬起头,看着父亲,见父亲只是望着自己笑,却不言语,母亲诧异地问道,撞邪哒?
父亲嘿嘿一笑,高兴地道,我平反哒!
母亲一惊,摇摇头,不相信地回道,又没划你走资派,又没划你个右派,你平个么反啦?
父亲见母亲不相信,开口又道,其实,刚开始我也不信,可在河边碰到老陈,我才信哒!
母亲连忙接嘴道,哪个老陈?
父亲笑着回道,就是原来铁木场的老陈,当书记的,陈贻舒!
母亲又是一惊,诧异地问道,他没死?想一想,又道,不是说被装麻袋,沉河哒吗?
父亲叹息一声,回道,其实,昨天我就要回来的……
母亲抢过话头,急切地追问道,么不回呢?家里……
父亲瞪了母亲一眼,没好气道,我也想啊!只是刚过渡船,脚才踏上岸,猛听有人喊汪会计,开始我也没在意,还是扬起脑壳往上爬,等到有人拉住我的衣袖,我定眼一看,骇得我大叫,哎呀我的姆妈呀,身子跟着往后仰。要不是那人拉得紧,差点栽倒河里哒!
母亲连忙问道,老陈?
父亲拍着胸脯,连忙答道,不是他,我能骇得这狠?
歇了口气,父亲又道,老陈一见我这样,也不恼,只是笑着说道,老朋友们见到我,都是你这个反应。我讪讪一笑,与老陈并肩站在一起,一指面前的河水,么就起来哒呢?老陈摇头一笑,依然拉着我的衣袖,说,走,家去!我只得跟着去哒他家。路上,我问老陈,你么知道我回哒老家?老陈笑道,鬼知道!我瞪大眼睛,诧异地问道,那你?老陈又苦笑一笑,这些日子,我都到这里来,却老也看不到那只渔船。要不是那个打鱼的老人,我也,说到这儿,老陈又是一阵苦笑,说不定,真就成哒鬼哒!接着,老陈又道,看见过渡的人中像你,喊哒几声,你都没应。我不死心,跑来一拉你的衣袖,才……说到这儿,老陈嘿嘿笑个没完!我也尴尬地笑哒起来!
在老陈家里,老陈告诉我,他现在平反哒,老陈说,他想把受他牵连的老朋友们招回来,可又联系不上,现在碰上我,老陈说,也算天可怜见!
听完老陈的话,我连替老陈高兴。老陈问我,你不喜?又说,你也可回来上班!我苦笑着摇头道,家中,六七口人,二三十块钱,养不活啊!老陈又怂恿道,你还能上几年班?一退休,总有百多块钱!我说,算哒,算哒,收成好,也不在乎这点。老陈没法,不再说这事!我起身要走,老陈板起脸说,要走,以后不认你这个朋友哒……
说到这儿,父亲嘿嘿一笑,鼓起腮帮子,冲母亲吹去一口气。
呛得母亲连连咳嗽!
父亲见了,只是嘿嘿笑!
母亲连扇了几下风,待酒气散去,母亲看着父亲,追问道,你不后悔?
父亲摇着头,站起身,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畅快地大声道,要是早十年,说不定动点心;现在,唉,都快要娶媳嫁女哒,哪还有这个心?也无力去理那团乱麻哒!
母亲听完,停下针线,收拾好,站起身,看着父亲,笑着说道,算你有点良心!端起笸箩,又道,你这一平反,以后,伢们在人前,也能抬得起头哒!说完,兴冲冲地走去了房间。
父亲放下双臂,瞟了眼敞开的房门,转头望着灿烂的天际,口中喃喃道,真难啦!
屋外,此时正燃烧着火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