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犹如一口倒扣的铁锅,遮挡住了一切光线,漆黑漆黑,即使面对面,双眼瞪得灯笼大,却也看不清。远处天边,正打着闷雷,都有几天了,却就是震不下半滴雨来。偶尔一帘金勾子闪扯起,却又一晃即逝。瞪眼去看天地万物,竟煞白煞白,胆小的人都会吓得连屋门都不敢出了。
房内,母亲、小儿子正站在房中,看着正在洗脚的父亲。
随着父亲手指的连动,本来还算清澈的水,竟渐渐变得混浊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延长,母亲渐渐皱起了双眉,又耸了耸鼻子,终还是抬起手,捂住了口鼻,身子,也莫名地退后了一步。
小儿子毫无征兆地“哇”了一声,抬手连连扇风,口中不住地嚷叫,臭,臭,臭,好臭!眼睛在房内四处扫瞄,甚至还几步走过去,拿起父亲枕边的手电,揿亮,床下,柜下,搜寻。最后寻到父亲脚边,小儿子又“哇”的一声,呕吐了几口,却也只是干呕,连点涎水都未呕出来。小儿子躬着身子,边退后,边叫嚷道,几时这臭哒?
母亲看了眼一脸憔悴的父亲,接口道,你没说你老子受的么罪哩!
原来,父亲因为“私分粮食”,被请去学习班学习了一段时间。到今日晚间才回来。枕头边的手电,就是今天买的。花去了一块五毛钱。心疼得父亲一路念叨。
父亲回家时,一路上,都有雷声在伴随。这一路走来,父亲倒也不寂寞。只是父亲看那打雷的方向,口中不禁自语道,东雷晴,西雷雨。看来,这天,又要旱段时间哒。
回到家时,金勾子闪才扯了一下。父亲踏着煞白的闪电,踏进了家门。
进屋后,父亲又将买手电的事,说给母亲听,满以为母亲会埋怨几句,父亲也作好了挨训的准备。哪成想,母亲听完,竟笑道,我早想一盏哒!说完,又问父亲吃哒饭没有?父亲长舒口气,连声说,吃哒,吃哒,还吃哒几片肉哩!说完,直打哈欠。母亲赶紧端来水,侍候父亲洗脚。
小儿子做完作业,也跑来看父亲。
父亲笑着看着小儿子,询问道,明天不上学?
母亲抢着回答,你儿子看下你不行?
听母亲这一说,小儿子不再呕吐,赶紧站直身子,紧走几步,放回手电,身子又赶紧远离了脚盆。
父亲洗完脚,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毛巾,擦干水渍,笑着对母亲说,祙子!
母亲诧异地问道,不困磕睡哒?
父亲苦笑一笑,回答道,出去转转,心里踏实些!
母亲不禁板起脸,生气地道,天塌下来都去困!说完,屏住呼吸,弯腰去端脚盆。
哪知,小儿子早端起了脚盆,正往房外走。时不时还传出几声干呕。
母亲听了,指着道,多懂事的伢!为他们,这队长,莫搞哒!
望着走出房去的小儿子,父亲叹息一声,不在坚持,也没脱衣服,只是坐在那儿想心事!
这时,从堂屋中传来一声“啊呀”,跟着是一声“哐当”声。
父亲一晃脑袋,望向了堂屋。
母亲慌忙跑出,连声问道,么啦?么啦?么啦?
只听暗黑中传出妇人的苍老声,是我!跟着,又是嘿嘿笑声,骇倒伢哒!
原来,小儿子见大门未关,径直走出了大门,正准备泼水时,却与屋外的一人撞了个满怀,失手跌落了脚盆。
这也是乡村人的习俗,不睡觉,不关大门。
借着灯光一看,母亲连忙笑着喊道,是三婆呀?进来坐,进来坐。
三婆却不进屋,仍是一个劲地赔笑,真是,真是,骇倒伢哒!
母亲走到门口,笑着解围,没得么家,没得么家。边说,边拉进小儿子。
小儿子也不作声,弯腰去拾脚盆,手中却只有一块木块。
原来,经这一跌,脚盆早散了。
三婆连声道,我赔!我赔!
小儿子“哼“了一声,甩下手中的木块,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中。
母亲又连忙解围,没得么家,没得么家,几时箍桶匠来哒修一修就行哒!说完,看着屋外的三婆,问道,有事?
三婆站在门外,并不挪步,只是嘿嘿笑。
母亲连忙道,进来坐,进来坐。边说,边迈步走出大门,去拉三婆。
这时,陡起一道闪电。
母亲看见旁边还有几人,愣了下,笑着道,你郎们都进来坐嘚!
这一说,其他几人也都进来了。
三婆也跟在这群人后,走进了屋。
父亲连忙端着灯,走出了房,又将灯放到了桌上。扫了一圈,诧异地问道,这是?
其他人一听,却不答话,都纷纷低下了头。
过了会儿,三婆竟抽泣了起来。
父亲诧异地看着三婆,疑惑地问道,你郎哭个么家嘚?
三婆擤了泡鼻涕,抽抽咽咽道,你三叔他,他,他饿得起不来床哒!
正在房中换衣服的小儿子听了,边穿衣服,边跳出来大声嚷道,死哒才好!
屋内人一脸惊慌地看着小儿子。
父亲连忙厉声喝道,找死!说着,掉头去寻木棍。
小儿子却不管不顾,尖声叫道,不是他,我老子能去住学习班?不是他,我老子能瘦成这样?不是他,我姆妈能累成这样?不是他,我屋里能这穷?不是他,不是他……说到这儿,小儿子竟蹲下身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父亲听了,竟愣在了那儿,手中的木棍,也“当啷”一声,滚落下地,跟着,又是一连串的“哗啦啦”的滚动声响。
母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拍着地面,发泄着多日的愁怨!
三婆一听,掩面大哭,猛地向外跑去,口中直呼,报应!报应!声音,童盖过了雷声,在塆子中回荡!
其他人也不作声,只是默默地走了出去。
屋外,雷声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