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秋节,队里放了一天假。
父亲难得地赖了回床,睡了个回笼磕睡。模糊中,见母亲正要爬起,父亲含糊道,又不出工?说着,那手,又摸向了母亲的胸前。
母亲见了,轻拍了下父亲的手,泥鳅样地滑溜开了,下了床,边穿衣服,边叹气道,没你的八字好!穿上衣服,边扣扣子,打了个哈欠,又道,死哒再脱人身,一定脱个男将身,天天饭熟哒起床,跟那有钱人家的公子样。
父亲翻了个身,侧过头来,嘻笑道,我来伺候你!
母亲弯腰端起尿罐,又是叹气道,没那好的八字!走到房门口,一手拎着尿罐,另一只手去拨门栓,拨了几下都没拨开,又抵上一只膝盖,才听到“吱呀”一声响,门开了。走出房来,耳中灌满了鸡叫声,母亲笑笑,似在自语,又似在安慰,等下,等下,再等下,等我泼哒尿罐再来把食你们吃。也不管鸡听得懂,听不懂,又走去大门,去拨门栓。大门打开,一股亮光裹胁着清晨微凉的空气,一股脑地灌了进来,呛得母亲直咳嗽。双眼也半眯缝了起来。
过了好大一会,母亲才迈出了第一步。同时,新一天的忙碌也就此展开了。
等到父亲起床,都已日上三杆了。
父亲洗完头脸,看了眼母亲,说了声,出去会!
母亲舀尽锅里的最后一瓢水,瞟了眼热气蒸腾的脚盆,没好气道,等倒你拨鸡毛哩!说着,又踢了下木盆。
父亲歉意地一笑,开口道,去转一圈再来拨。
母亲恼恨地一掼木瓢,恨声道,就知道只望不上你!边说边弯腰端起脚盆去了屋外。
父亲苦笑一笑,歉意地道,一年的指望啊!
母亲口中吹着热气,手提了鸡腿,在盆中不停地翻滚,见都湿透了,这才停止了动作,头都不回地恨声道,多大个官?一个队长,还这操心?说完,一手提起鸡腿,一手飞快地拨着鸡毛,不一会儿,已见光秃秃的一片。
父亲鼓了下腮帮子,苦笑了笑,还是咽下了要说的话,又看了眼母亲,一转身,走出了厨房。
来到堂屋,停了下脚,走去门角落,提起铁锹迈步走出了大门。
走在塆子中,见人们都在忙碌。家家门前,犹如万国旗,飘扬个不止。
走出塆子,踏上木桥,耳中听着那“格吱格吱”的木板声,眼里看着小河清清的流水,父亲的脸上,竟溢满了笑!心中的不畅,也随了这流水,飘去老远老远。
来到禾场,见队屋前正有人在做饭,父亲笑着走了过去,隔老远,父亲叫道,叔,做饭啦?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本家的义成叔。
义成叔本与大儿子住在一块,可因与大儿媳搞不好,三天两头,总要拌个嘴。大儿子见了,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在一旁干叹息。后来,父亲与队委们商量了一下,叫义成叔去守队屋。
有了这个去处,拌嘴的事情也杜绝了。
有了这个去处,义成叔干脆吃住在了这里。
这样一来,倒也省去父亲的不少闲心。诸如以往的偷盗,再也没发生过。
听见叫喊声,义成叔扭过头,看见走拢来的父亲,笑着回道,还不是把昨天吃剩的汤烩烩。说着,又去忙碌去了。
昨天,队上杀了头猪,猪骨之类的,又燈了点汤,全队伢儿老小饱餐了一顿,下剩的都留给了义成叔。
父亲耸了耸鼻子,陶醉道,好香!说着,喉头直嚅动。
义成叔笑道,来碗?说着,拿过灶台上的一个大碗,满满地盛上了一碗,双手捧着,放在了一边的小方桌上。
父亲搓着手,嘿嘿笑道,这,这,这……
义成叔递过一双筷子,笑骂道,狗日的,几时这客气?
父亲接过筷子,嘿嘿笑道,不懂事!说着,哧溜一声,喝下一大口,停了下,“咕咚”吞了下去,眼角竟噙下泪来。
义成叔本想再说,瞅见父亲那样,咽下了要说的话,添上一碗,坐在了另一边。看了眼父亲,义成叔小心地问道,听说,又办哒你的学习班?
父亲嗯嗯着,只是喝汤。
义成叔叹了口气,恨声道,要是搞包干,也没得这鬼事……
父亲连忙抬起头,吐出一块骨头,拖过条小凳,坐下,看着义成叔,朗声道,叔啊,国家的事,我管不着!就是办我十回八回学习班,我也照样私分!我不能叫我的社员饿肚子!喝下口汤,又道,只是叔啊,那几千斤粮食,可不能叫人抄了去啊!
义成叔重重地点了下头,一字一句道,除非我死!看了眼父亲,凑近了些,小声道,那粮食……
父亲一摆手,连声道,别说我听!喝下碗中最后一口汤,打了个饱嗝,站起身,拍着肚皮,笑道,又寡的几天哒!说着,提起一边的铁锹,走了几步,转回头,看着义成叔,神情庄重地道,那是救命粮啊!
义成叔听了,重重地点着头。
父亲见了,满意地笑了笑,一指那刺眼的太阳,笑道,你郎看这阳光,无论何时,它总是灿烂的。
说完,扛起铁锹,大踏步地朝田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