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了。
老汪寻了以往常睡的地方,抬头望了眼浓密的树叶,笑了笑,又望了眼如伞盖的树荫,躺了下去,身下,只遗一片纸箱。
当然,是拆解后,又展开了的。
才合上眼,刚起了睡意,似想起了什么,如只弹簧,猛地弹跳了起来。揉了把惺松的双眼,弯腰收拾了一番,藏了纸箱,骑上车子,走了。
原来,老汪是想利用这午休的间隙,去老友老邓那里。
去干什么呢?只有去了才知道。
说起来,老汪去老邓那里,都已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去老邓那里,是到公司已上班的第一天。
之前,老汪在一家建筑公司上班,大约有三四个月。
先是做保安,可才熬过了春节,却又生了变故。
其实,对于这些,老汪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亮堂着哩。
原来,老汪能来这里上班,也不是自己找去的,是老汪的儿媳叫去的,老汪的儿媳叫老汪去之前,已在家里跟老汪说清楚了。儿媳说,她那里差人做保安,问老汪去不去?老汪心里虽活动了,面上却在犹䂊,老汪扫了眼四周,见老伴儿子儿媳都睁大双眼看着自己,老汪才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原来,老汪今年已六十有一了,去找工作,别人初看老汪,五大三粗,都打得死老虎,面上已现了微笑,可一问年龄,却又都打了退堂鼓,却又不想放弃,口中只说,等听通知吧。
老汪听了,也就走了。
面上虽坦然,心内却如沸水在翻滚,禁不住长叹,人老不值钱啦!
可身后,却又传来隐约声,可惜……
后面的话语,却被来往的汽笛声打断了。
其实,老汪心里清楚,无非就是嫌年纪大了,不便当面拒绝,是给老汪留了一份体面。
后来,老汪又去找人,才又再另家园林公司找到了活干。
那家公司的老板,老汪也熟悉,在他那里,都做了两三年呃。不然,哪个愿背这个包袱找罪受?
那里,活虽不重,却也落不下个轻闲,工资也不高,一天才一百一,老汪却因带班,才多给了十块,总共加起来,也就一百二,女工却又低些,只一百。这还是老板因请的是当地工。老板是蔡甸人,跟他做的都是街坊,工资更低,男八十,女七十,还不是一月一发,一季度一发。不过,别人也不担心老板赖帐,都是熟人,有的还沾亲带故。
老汪初去时,以为自己年纪大,遭老板嫌弃,可去后一看,老汪乐了,原来,老汪在那里还算年轻人。那里年纪最大的,都八十一二了。
这也就是为何给老板自己人开七八十的原因了。
可就是这活,也不是经年累月有做的,而是做一二十天,又休息十来天。
这不,老汪在家,又休息了六七天了。
见此,儿媳才动了念,才去跟老板说,得到老板同意后,才回家跟老汪说的。
老汪却说,别人不嫌我年纪大?
老伴一听,也不再拿眼去瞪老汪,只是转过头,去看儿媳。
眼里,却全没了敌意,有的只是问询。
儿媳听后,笑着说道,都快年底了,哪招得到人嘚。
老伴哦了一声,明白了。
儿子一笑,低头继续侍弄手机去了。
老汪笑着说,原来是个赖子。
老伴不满地道,就你话多。
老汪却不反驳,一指儿媳,你听她说嘚。
儿媳一笑,继续道,可能只能搞个把月,春节一过,说不定就要回来了。
听完,老汪如得了圣旨,站在客厅,大声说,我说吧,我说吧……
见老汪还想说,老伴冷哼一声,咬牙道,总比你每天晒皇火日头遭风吹雨淋强!
听起来似在责怪,内里,却盛满了浓浓的关爱之情!
这也就是农村女人,不愿把情啊爱啊,挂在嘴边,她们以为,挂在嘴边的爱,不叫真爱,叫虚情假意,在实际行动中去体现才叫真爱!才叫体贴自家人!
这时,儿媳又适时开口了,道,每天三餐,不把钱!
老汪诧异地问,不把钱?
老汪惊讶,是因老汪也打过工,且已多年了,在老汪的印象当中,能供给三餐的,只有在烟厂时才享受过这种待遇,可人家是国营单位啊,不差钱!
可这里,却是私营企业啊。
即便私营企业有供给餐食的,也仅只一餐,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中餐。还有的企业,虽供中餐,却还要适时地收取一定的费用,一元,十元,不等,至于是否符合味口,那就另当别论了。
说着,紧盯儿媳。
儿媳一点头,答,不把钱!
停了下,又道,自去那里上班,你们几时看到我在家里吃过夜饭?
老汪转过头,瞪大双眼,看着老伴。
面上,满带了疑惑。
原来,老汪下班回家,儿媳早已在沙发上煲手机了。
老伴一笑,答,我还以为你成仙了哩!
这时,孙女插话道,奶奶,什么叫成仙了啦?
儿子这时抬起头,笑着解释道,就像你一样,每天晚上都不吃饭。
孙女嘴一瘪,哦了声,可有只小手,却不自觉地抬起,抚在小肚子上,不停地摸。
其实,儿子他们又哪知,老汪以前去接孙女,孙女总像饿牢里放出,一个劲地催促,爷爷,肚子饿,肚子饿,小眼一扫,一指,快买鸡腿!快买鸡腿!
口中说着,一双小短腿已开始飞跑。
孙女在前欢快,老汪却在后面直追,口中一个劲地提醒,小心车,小心车!
等追上了,老汪也顾不得喘息,慌忙伸手一薅,抓紧孙女的胳膊,口中慌慌地说,可不要再跑了,可不要再跑了。
声音里已夹杂了颤抖,双唇还在一个劲地抖动!
待喘匀了气,老汪才低头问,中午没吃饱?
孙女转头四处瞅瞅,转头看着老汪,小鸡啄米样直点头。
这一吃饱,临了吃饭,那小肚子,又哪装得下?
后来,老汪下工晚,才改叫老伴接去了。
老伴一听,拍着巴掌喜道,你看看,你看看,一下蹦起,癫了样地道,这得节约多少食粮啊!去,一定去,就凭这免三餐都去。
老汪却不满地嘀咕道,搞不长嘚!
老伴脸一板,眉一皱,大声道,搞一天都去,还何况说搞个把月!
喘了口气,又道,这年月,哪个保证能搞一生?挥起拳头,又道,都不是搞一天算两个半天?垂了下头,又继续道,只要给钱!
莫看老伴是个妇道人家,这世道,竟看得清楚着哩!
于是,老汪去了。
春节一过,老汪就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可左等右等,却就是没等到最后一天的到来。老汪心想,该躲过这一劫了吧?
结果,终于等来了那一天。
那一天,是个早上,起着风,风拂在面上,寒,却又显了丝丝的柔软,老汪清楚,要开春了,万物要苏醒了,一切的凶兆都要收敛起来了。
老汪刚要接班,另一个保安说,老汪,队长要你去趟办公室。
老汪一惊,知道自己的好事来了,心里不经有了慌乱,面上却还是镇定地问,有说什么事吗?
另一个保安答,没有。
见老汪要走,另一个保安又补充道,是老王昨天晚上去工地寻查时,来说的这句话。
到了办公室,队长出来,直截了当地说,老板嫌你年龄大了。见老汪板起了脸,队长又道,差个保洁,你,干吗?
说完,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老汪。见老汪双拳紧握,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了,队长的身子也悄悄退了后,远离了老汪,都有米多远了。
老汪见儿媳正站在门口,看着,老汪松开了双拳,故作轻松地笑着说,不早说!
队长一听,这才放松地长舒了口气。
儿媳这才笑吟吟地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从此,老汪干起了保洁。
只是后来才知,倘老汪当时要是不同意搞保洁,会当场辞退的。
老汪一答应,尽皆大欢喜了。
后来才知,原先的个保洁要调到深圳,空了个位置,才要老汪顶了这个空缺。
难怪儿媳当时听了,竟笑吟吟的,竟也没浪费她的一番苦功。
哪知,搞到四月底,却因保安做事不小心刮了脸,都流下了一大滩血,弄到医院,都缝了十多针呃,害得老板都费了大几百块钱,本来心中就已如刀割般疼痛,却又遭了甲方的一顿狠批!老板怒了,发狠要找回逝去的脸面,寻来找去,又盯紧了超龄的保安,老汪又成了活靶子。此时,老汪已不在了保安部,早调到了保洁部,按说,讳气应找不到老汪的头上,可,哪个叫老汪超龄最长?都六十有一了,不辞他辞谁?
其实,老板虽发下了这一宏愿,却并没立即行动,还是最后找到人,才最终辞退了老汪。
从此,老汪又憋在了家中。
初时在家,老汪的日子,过得倒也清闲,早上出外过早,再去外滩公园逛逛,时间也就到了中午,回家简单对付几口,又午休一段,接孙女的时间也就到了,接回孙女,张罗着晚饭,等待暮归的家人。可过了两三天,开始听到了闲言碎语,都塞满了老汪的耳朵,本想回敬几句,却又见到了儿子儿媳孙女,只得强压下一腔火气,烟,不间断地抽,眨眼的功夫,室内都变成仙气缭缭的仙人洞了。转念又一想,都是饮食男女,开门就是七大件,柴米油盐酱醋茶,又有水电煤气加宽带,哪一样不要出钱?哪一样没得钱能搞得回来?这一想,这满腔的火气,自然而然也就消散殆尽了。
其实,这也并非老汪的修炼有成,实则,老汪已年过花甲,早已没了那份争强斗勇的心境,下剩的只想简简单单平平安安度过余光!
无奈,老汪只得掏出手机,一一寻找。
此时,已繁星满天,时不时的还有几颗流星在滑落,可这,并没撩起老汪观赏的雅兴,从而也就错过了这一美景!
双脚站在草丛中,稍静下来,钻心的痒。
耳中,还有不断的嗡嗡声响。
可老汪并未察觉,仍在一个劲地找寻!
终于,得到了老友老邓的答复。
老邓说,去找小李嘚。
老汪问,外地?
老邓答,又开工了。停了下,又补充道,还是时代新城。
老汪一时没想开,疑惑地问,不是你们在搞吗?
原来,在小区的外围,有一大片绿化地带,老汪与老邓,就是在这里搞园林建设时相见相识相交的。后来,开发商倒了,企业关闭了,这里也就解散了,老汪老邓他们从此也就分开了。
人虽分开了,可那联系,却从未间断过。
后来,当地政府迫于压力,找了几个大老板,又开始了建设。老邓他们组织了几人,又开始了维护。
说是老邓组织,实则老邓是奉了别人的委托,才组织的人员。别人之所以要委托老邓,实则别人不熟悉当地,才托付了老邓。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在里面,那就是,便于老邓去管理。
其实,别人把这,根本没当回事,也只在月头月末才来。
月头为检查,月末为发工资。
其它时间,只在新单位上班!
老邓笑答,搞小区内的园林建设。想一想,又笑答,去年下半年就开始了。
老汪一听,上了心,却又搞不清楚对方的意图,老汪迟疑地问道,要吗?
老邓依然笑答,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停一下,又笑答,都是老熟人了。
老汪一拍脑壳,道,哎呀,熟人!过一会儿,又丧气地道,可我,没得他的电话号码嘚。
原来,分开时,老板小李因有一月的工资,直拖到快过年了才发,老汪一气之下,删除了老板的电话号码。
老邓笑回,我有。
老汪喜答,发我。
老邓也答,好!
这才挂了电话。
没过多会儿,短信来了。
老汪一喜,打给了小李老板。
可心中,却直打鼓,口中念叨个不停,同意吗?同意吗?
这似乎印证了那句古话,凡是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其实,老汪与小李,并未发生当面的冲突,只是老汪自己觉得小李做得不对,才私下删除了小李的电话号码,现在激起的这丝愧疚,也只是老汪个人觉得,单方面认为。至于小李那边,压根不知老汪还有这一系列的骚操作!
没过一会儿,里面传来小李的声音,老汪,找我有事?
老汪支吾道,还,还,还要人吗?
小李爽快地道,哈哈,怕你忘了哩。喘了口气,又道,老员工了,要,要,要!
老汪心头一喜,追问道,明天,可以吗?
小李停了下,诚恳地道,后天。
老汪追问道,后天?
小李答,后天!
老汪又问,带什么工具?
小李答,锹!
老汪最后确定道,后天,带锹。
小李回应道,嗯!
挂了电话,老汪赶紧进了屋,灯下一观,大疱小疱一大片,可老汪却不觉得,心里反美滋滋的。
老伴见了,诧异地问,捡到金元宝了?
老汪却依然呵呵笑,却就是不说实情。
老伴立马警觉起来,惶恐地道,可不能傻啊苕啊犯病啦,一扫卧房,紧张地道,昨晚我还隐约听到,伢们为钱还在嚷哩。
老汪却不为所动,仍一副喜滋滋相,见老伴那惨兮兮样,老汪才答,过几天,又要去讨米了。
边说边挥舞着双手,那样子,还真像个疯癫病人。
接着,又豪气地道,再也不吃闲饭了。
昂起头,甩开膀子,在客厅,来回走动,那样子,活像尊要去出征的将士!
得意完了,警觉地瞟了眼老伴,才咽下了想说的话,站住双腿,只是张嘴,狼样地嚎,啊,啊,啊……
老伴猛地站起,伸腿踢了一脚,咬牙道,好好说话!
见老汪安静了下来,又啐了一口,贱!
转头看了眼,见房门依然紧闭,老伴才放了心,可当见到老汪那副可怜相,无名火直冲脑门,老伴又低吼一声,说,哪里?
老汪这才收起那副贱相,笑答,还是时代新城,见老伴一脸的懵懂,老汪又道,还是以前的那个李老板!
老伴似乎明白了,笑了笑,又担心地问,不怕钱不给?
老汪心头一紧,却又释怀道,不会吧?想一想,又道,去后,会跟他说的,一月一发。
老伴点点头,又提醒道,别地没得?
老汪笑道,有啊。
老伴紧追一句,那你还去?看一眼老汪,又道,晒得像非洲的姆妈,骇死个人嘞!
也是,整天在太阳底下晒,连那白人都要晒成锅底黑!即便戴上帽子,也起不了蛮大个作用。
老汪苦笑一笑,答,别人嫌你年纪大了,不敢要!
老伴任性地道,才几岁啊?
老汪又是一阵苦笑,道,只是你不承认罢了。
想一想,又道,那工地,就是因为年纪大啊!
老伴说,不是说也搞不了几天吗?
老汪笑道,起码可以搞到他们搬家!
老伴一摇头,叹息道,这日子,唉……
老汪也摇一摇头,笑道,咬牙过呃!
老伴不再做声,默默地走向卫生间,不一会的功夫,传来“哗哗”的水响声。
第三天,老汪上了工。
中午午休时,老汪去了老友老邓那里。
一番感激,也没久呆,老汪又慌急火燎地赶紧走了。
老邓问,这急?
老汪答,才来,才来!
是呀,尽管是熟老板,那该搞的表现,却也要搞一搞的。
只是临走时,也不忘了车厢里的礼品。
可见了老汪来的意思。
其实,老邓也懂,只是不说破罢了。
毕竟共事多年,彼此的性格,为人处事,都了如指掌。
这也就是一求老邓,老邓乐于帮忙的原因所在。
老邓见了,好一阵推脱。
老汪也只笑笑,答,给伢们解暑,给伢们解暑。
不待老邓回答,日的一声,车子飙走了。
那样子,似老汪做了亏心事!
晚上,老邓来电,好一阵数落。
老汪也只是一个劲地呵呵,呵呵,却也不作任何解答!
末了,待老邓说累了,停了下来,老汪才道,人不可贱用,人不可贱用。
老邓也只得说,礼行这大?兄弟伙的。
说完,挂断了电话。
而今天再来,却不是为送礼,只是想吐点胸中的苦水。
老远,就见老邓正蹲在那里,上半身一上一下的,显得蛮吃力。
头顶上,正有一束阳光罩着,汗珠,正在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落。
好在底下是青草,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来。可要细一瞅,却还是可见正有丝丝白气往上升腾!
老汪见了,赶忙催大油门,呜的一声,驶到了老邓的近前。
猛一刹车,“吱一一”一阵疾响,停在了老邓的身侧,细一瞅,见老邓正在磨剪枝剪。
老汪一脚点地,一脚仍踏在踏板上,瞪大双眼,诧异地问,不歇息?
老邓停下手头的动作,笑答,婆婆下午要用。
话音未落,另一侧传来一声嘻笑。
老汪抬头看去,见老邓的老婆正坐在荫下,望着老汪,嘻嘻笑个不止。老汪惊讶地问,没回去吃饭?
老邓的老婆笑着说,我带饭来了的。看一眼老邓,接着又道,他回去了的。
老汪离开车子,站在荫处,笑着问老邓,没吃?
老邓收拾好,站起身,又活动了一下身子,笑着答道,姑娘今日在家。端了条矮凳,递给老汪,老汪摇了摇头,依然站在那里,老邓笑笑,寻了处荫凉,坐下,又道,扒了几碗就来了。
老汪瞪大双眼,惊讶地问,这快?
想一想,又补充道,不砍了脑壳往下倒啊?
老邓听了,刚想开口,一侧的老邓的老婆笑着回道,他老是这快!
刚想再说,猛见老邓侧头瞪眼,老邓的老婆只是一个劲地呵呵,却不敢再往下说了。
这一举动,刚好叫老汪瞅见了,老汪却也不去说破,只是一个劲地抽烟,也不再言语。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耳内,时有渐远渐近的汽车声响起。
面上,不时有微风拂过,却并不凉,只觉火烫火辣的。
擦了把汗水,老汪又往荫浓处挪了挪。
这一挪,却离老邓的老婆近了些。老汪看了眼老邓的老婆,笑了笑,却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抽着烟。老邓的老婆也冲老汪笑了笑,也不说话,右手依然撑着下巴,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的墙面。面上,却是一片的祥和,全没了劳动后的疲态,有的只是对生活的享受,对景色的欣赏!
而墙面上,正有斑驳的阳光闪烁,虽只三两点,可当双眼望去,却又蛮辣眼睛,似针样在扎,扎得眼珠子生疼,眼角感觉上了温热,又似有一行热流在蠕动,一惊,似发觉了,又慌忙抬起手擦去,又生怕被人看见,丢了丑,赶紧左右两边扫了扫,见无人发现,这才长舒口气,赶紧挪开了双眼,又似做错了事的小伢,仍不放心地扫了扫,见还是没得人看见,这才稍微喘了口气,却仍不放心,又慌忙低下头,枕在了双膝间,闭上双目,似在假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瞒下这泼天的丑事!
可那双肩膀,却还在一下一下地颤抖,胸脯也还在一起一伏。
可见老邓的老婆,对这事的重视程度。
其实这些,老汪早就看见了,只是发觉老邓的老婆头要转过来时,又赶紧车向了一边,可当她收回视线时,老汪的眼睛,又瞟了过去。
这时,侧边传来一道声响,给!
老汪一惊,赶紧丢下手头的烟蒂,稳了下心神,车过头,见老邓正站在老汪身侧,一脸的笑眯眯,手中还有一瓶矿泉水,已伸到了老汪的面前。老汪赶忙接过,边说了声“谢谢”,边伸手拧开瓶盖,一仰脖,咕咚咕咚直往口里灌,眨眼的功夫,一瓶水已去了大半。
边上的老邓见了,也不说话,只是转身,寻处荫凉,坐下,看着老汪,静静的,一脸的笑眯眯,依然。
老汪一抹嘴巴,大吼一声,痛快!
老邓的老婆陡听这一声吼,啊了一声,声音粗,哑,慌忙抬眼,四处搜寻,显一脸的慌张,见是老汪,这才放下心来,显满面的窘态,见老邓瞅来,又赶紧低下头,却又猛觉脸上痒痒,赶紧抬手去擦,拿眼前一瞅,见是水,先是一愣,后又猛地省悟,大概是刚才磕睡时,流下的馋涎,赶紧四下一扫,见无人注视,长舒口气,又扫了一扫,快速在裤腿上擦了擦,这才又舒口气,显出一脸的平和。
老邓望着老汪,笑问道,不歇?
老汪垂下头,叹道,唉……
老邓惊讶地问,怎么啦?
想一想,又道,小李说,你搞得蛮好。
老汪一仰脖,又灌下下剩的水,猛地向前一扔,嗵,一声闷响,隐没草丛中了,才又叹道,唉,过了下,又道,都不想搞了!
老邓一惊,不禁诧异了,一双眼晴,直视着老汪,见老汪还不开口,老邓耐不住了,急得跟猴样,在身上左刨一下,右抓一下,却还是得不到满足,这才忍不住问道,又怎么啦?
老汪又挪了下身子,凉快了些,这才道,以前开工,带班的工都分好了,时间一到,做去就好了,现在,唉,吞了口唾液,又道,问这个,问那个,停一下,接着说下去,搞得象乞讨一样。哼了声,又道,却又都不作声。
老邓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刚才的烦燥也一扫而光,显得一身轻松。
一旁的老邓的老婆也禁不住格格直乐。
笑了会儿,老邓抹了把脸,好奇地问道,不是说有带班的吗?
摇一摇头,老汪叹息道,说有吧,又不分你工,要问起,才不情不愿地答;说没得吧,站倒歇息一下,汪得象打雷!
老邓听了,又是哈哈大笑,笑得连眼雨都流出来了。
擦去泪水,老邓忍不住问,真要那样?
老汪摇摇头,叹息着答,唉,又苦笑一笑,又答,都六十一了,掏出烟,点上,才又道,哪有那个底气呀。又摇一摇头,再答,有人收留都烧高香了。
说完,显出一脸的苦瓜相。
老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着劝解道,伙计,忍着些吧。
抬腿走了几步,站在了老汪的面前,伸手拍了拍老汪的肩膀,却由于个矮,手伸出时,一下竟没够着,愣了下神,却也并没放弃,想了想,这才踮起脚尖,终于拍到了,显出一脸的得意,可一说话,似又显得吃力,为了生存!
话音落进耳内,似觉吭哧吭哧,如那老母猪在喘息。
老汪扭了几下身子,忍不住小声跟着念叨,为了生存!
说完,转身走向电动车,坐了上去,挥了挥手,又大声道,为了……
老邓却又抢着大声喊道,又何必去计较那些呢?
老汪听完,似久贴在胸中的一块铅云,似“哗啦”一声,破碎了,也终于拨开现了青天!心中也似有所明悟,忍不住又小声念叨,为了……,又何必……?
说完,不禁扭过头,望向老邓,哪知,老邓此时也正在看着老汪,见老汪看了过来,老邓依然笑着,不停地挥着手,老汪也不住地点着头,眼里充满了感激。
又深深地看了眼老邓,老汪似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车过头来,猛地一摧油门,车子似受了惊吓的兔子,“嗖”的一声,往前窜了去。
身子,也如同片树叶子,也随了车子,往前飘去了。
二0二三年九月二十四日于白马馨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