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汪蜗居室内驱暑。
这里是生活区,老汪在这里肩负着看守的任务。任务也不重,只是巡查三四遍,拍照,发在相应的群里,一天的(准确来说,应叫一晚的)工作完成了。
说是三四遍,却也不是一下子完成,它有一段时间节点。上半夜第一班是十点,第二班就是子夜零点,第三班是凌晨二点,第四班是凌晨四点。四遍一查完,人也软如面条,虽撑不开眼皮,可大脑却兴奋异常,躺在床上如烙烧饼,这边那边,翻倒个没完,直到听到汽笛声,人喊声,才渐渐迷糊过去,可两边的太阳穴,“嘣嘣嘣”个不断,隐隐还伴随着疼痛。
虽说不重,却来了个乾坤颠倒,夜晚上班,白天睡觉。不光如此,一切生活习惯,也都要随之颠倒,比如,吃饭,比如,人的精神头,也随之改变了。肚子、精神头,都只在晚上饿,晚上精力旺盛。心中虽有抵触,可,为了生活,也只得慢慢去适应了。
所以老汪自嘲自己,自己都是见不得光,见不得人的人了。
说完,还呈现出一脸的苦相来!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能生存下去啊!
那么,老汪在这里,都要看守些什么呢?其实,认真说起来,也没得个么家,就是在别的工地用过的配电箱,及余留下来的地缆。除此,就是盘存一圈,裸放在外的电线,都堆放在不同房屋的房头,预备工人进住,好接火通电,方便工人。担心“梁上君子”潜入,“咔嚓咔嚓”几声,乾坤大挪移转走了,虽不值几个钱,可再要复原时,却又要费蛮大的功夫。
突然听到楼下有喊声。
初也没在意,以为是院外,也没去理会。
毕竟围栏两三米远,就是条马路,虽未通行,却还是时有闲人在上来往。
当然,说未通行,单指车辆了。
过了会儿,又听到喊声,似又在院内,这才引起了注意,这才起身走出了室外。
可一阵热浪猛扑在了面上,惊得老汪连连向后退去,好在反应快,动作迅速,一把抓住了门框,稳住了身体,也阻止了继续后退的动作,这才免去了全身仰倒下去的惨事发生。
想一想那场景,竟惊出一身的冷汗!
是的,就是冷汗。
此时,虽仍暑热肆虐,才一会儿的功夫,全身上下,竟在不知不觉之中,已沁出了汗水。
老汪感觉得到,这沁出来的汗水,就是热汗,刺激得皮肤如针扎般疼痛。
还间觉如蚂蚁在啃啮。
可那惊险的一幕,却也令老汪清晰地感觉得到,那就是冷汗,竟还冷得老汪的双唇都颤抖了。
不过,这也只那么短暂的一瞬!
老汪站在了走廊上,却也没说话,也没吱声,双眼似扫描仪,扫视个不停,却猛见搂下有个小伙在四处张望。老汪的心中甚为惊讶,铁门未开,窗也未裂,他是怎么进来的呢?于是,老汪返身抓起手机,麻起胆子,下了楼,口中还在喊,怎么进来的?
声音听起来十分严厉。
可老汪的心里清楚,其实,没得一点㡳气!
小伙倒也实诚,听见问话声,立刻回答,后头。
同时,还伸手指向了后面。
老汪心里更惊讶了,后面都是围栏。
里面看着,似纸糊的般,稍一用力就破了。可外面去看,却又似只老虎,威武、霸气,似乎只要一靠近,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吞了那人!
老汪不禁重复了一遍,后面?
似猛地省悟,心内一声惊呼,不好!
于是,看着小伙,厉声道,去看!
小伙也没推辞,也没说话,只是转身朝后面走去。
却又与小伙隔得远远的,生怕有不测!似乎这“远远的”,就是安全距离。心中却依然没有放松,双耳耸起,生怕有异响,似作好随时闪躲反扑的准备。
小伙也似毫不在意,却也隔得远远的,口却不闲,一个劲地问,人呢?人呢?
语音初听,倒也平缓,可细一揣,却只感尾音里竟略添了些颤音。
老汪心中有了底,不觉好笑,却又不便表露,仍依然板着脸面,依然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凶相来。
原来,小伙也在戒备!
小伙也是外强中干啦!
小伙一指前面,就是这里!
其实,老远,老汪就已看见,围栏依然好好的,依然坚挺着,依然在恐骇着来往的君子。
那颗悬着的心,也“咚”的一声,落回到了胸腔,再看小伙的眼神,竟泛了丝友善。
当然,能释放出友善的,并非这点,而是小伙竟还全须全尾地站在老汪的面前。倘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即便小伙进来的方式再不光彩,依然有扯不完的皮,嚼不尽的牙巴骨(土话,说话的意思。)!
不为别的,都因现在世道变了,小偷、抢劫犯都能堂而皇之地起诉捕捉者,控诉其对己非法拘禁、殴打,导致身体心灵双重受损,需要民事赔偿!
结果,竟然赢了。
唉,令多少英雄豪杰潸然泪下呀!
作为普通老百姓的老汪,又哪有胆量敢卷进这是非之中呢?
现在见小伙全须全尾,不当场山呼“万岁”,都已是算老汪还经见过一些大风大浪,稳得住自己的精气神!
至于那丝不值钱的善意,又算得了什么?啊?算得了什么?
而这一切,却都只藏在了心里,没有丝毫的表露出来。
听了小伙的话,老汪又追问了一句,怎么进来的?
声音依然冷冰冰。
可这冰冷,却并未驱除掉老汪身上的暑气。
汗,依然在老汪的身上肆虐。
至于小伙的身上,就更加波及不到了。
又看了几眼围栏,老汪转头看着小伙。
满眼都是疑惑。
小伙仍指着围栏,解释道,那边有个高台……
明白了。
小伙登上高台,纵身一跃,跳了进来。
过了几天,老汪的心中还是有疑惑,高台?真是高台吗?
此时是下午,太阳依然毒辣,阳光依然肆虐,也没大动,只是走动了几步,身上依然汗涔涔的。
老汪上了楼梯,门,依然紧闭,老汪猛一用力,哐当一声,门终是被老汪暴力撞开了。
室内如蒸房,薰得人头都渐渐发了晕!
几步抢过去,拨开窗户,身上的燥热这才好了些。
可灌进来的风,依然火辣辣的。
却因空气流通了,这一切,竟又显得不那么明显了。
身上反觉舒爽!似在热敷。
看着窗外,见到那棚子,心中直呼,这是高台?这分明是木架棚子,离地面,大约有一米四五的高度。再看院内,离地面,也大约有一米四五的样子,可地面上,竟是水泥地板啦,边上,围栏边,还有尺长的角铁,固定着消防水管。
这一跳,稍一不留神,后果还真不敢想象啊!
老汪这时竟得意自己释放的善意来了。
为了生活,这小伙,倒也是蛮拼的!
此为后话了。
可老汪却仍瞪大双眼,不相信地问,真?
小伙答,嗯!
见还不信,小伙咽下口唾沫,又答,去看看?
一指身侧的楼梯。
其实,小伙说出“高台”的那一刻,老汪早就去瞅了眼楼梯,见小伙似还意犹未尽,老汪才强压下了心里的那份冲动,现听小伙这么一怂恿,老汪二话不说,蹬蹬蹬开始往楼上冲,双脚刚踏上走廊,老汪早已弯腰站不直身子了,身子竟还在轻微地晃动,幸亏早有准备,一踏上走廊,老汪赶紧伸出只手,紧紧地抓住扶手,任凭喘息。
心中,竟没了半点的担忧!
喘匀了,舒心了,老汪才站直了身子,向外一望,见有个女子正站在菜园子间的小路上,望着院内,一脸的担忧。可围栏又高,却也看不见,却也并未放弃,只是紧张地专心聆听着院内的声响。现见上来个人,女子似显更紧张,却也还是强撑着,仍不作声,静听事态的发展!
只是那双脚,不听使唤,前进一脚,又退后一脚。
及至老汪的双眼瞥过去,却也没见有停止的打算!
老汪心中清楚了,也断定出了是小伙的同伴,老汪却也不去说破,也不去理会,只是一转身,伸手去推门,推了几次,却又推不开,摇一摇头,放弃了。
下了楼,看着小伙,问,进来做什么?
声音竟提高了点,似刚一刻的失意,全掺杂了进去!
小伙却平静地答,卖信用卡的。
老汪又问,为何不走正门?
小伙答,门未开……
瞟了眼老汪,又答,我们也不容易!
老汪这时却爆发了,也不能翻墙嘚!
见小伙不服气,老汪又道,往深了说,咽下口唾液,稳了下情绪,才继续道,你也,望了眼小伙,才道,受不了嘚!
可我们……
摆摆手,老汪咬牙道,也不能……
小伙这时却道,有厕所吗?
老汪一愣,心中暗道,这转换。缓了缓,才道,是大?是小?小,一指巷道,里面解决。
小伙笑回,不好吧?
脸上,竟显了羞涩。
说完,却不再动作,只是憋着,却也看不出难受。
过了会儿,小伙转身想走,老汪见了,叹了一声,阻止道,还不能走!
口气,已透露出了不容置疑!
小伙转身,淡淡地道,扣留?
声音,已透了严厉。
老汪冷笑一声,跳起来道,养你都养得出来。
停了一下,又道,可你这一翻墙,叫我为难!
报警!
别狠!
拳头纂了又松,松了又纂,终还是松开了,看着小伙,继续道,不管吧,领导知道了,又去哪里去找?你年轻,容易。
我呢?
停了下,发狠道,谁要?
声音也提高了,又重复道,谁要?你说,谁要?
口里说着,身子一步一步朝小伙走去。
额头,都快触碰到小伙的额头上了。
小伙却不作声,只是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脸上,尽显了尴尬。
过了会儿,老汪才似醒悟了过来,才停止了质问,才停止了步伐,站在那里,不停地喘息。
又过了会儿,老汪这才平静地道,请示一下。
于是,拨通了熊经理的电话。
熊经理问,老汪,何事?
老汪反问,能过来一下吗?
语气中,竟有了商量的意思。
静默了一会儿,熊经理才答,不能!
缓了缓,又答,明天,明天给你送西瓜!
老汪这时虽未回话,可心内却道,又可拍马屁了。
脸上,也不自觉地涌上了笑来!
原来,不久前,熊经理曾送来过一个西瓜,见老汪一脸的疑惑,熊经理这才笑着解释,降温!
老汪笑笑,抱走了。
晚上,切开西瓜品尝时,老汪却未即吃,而是掏出手机,拍上照,发进群里,且还附上一语:炎炎夏日火难降,公司送瓜解暑热。
虽未见回言,甲方终是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中。
停了下,熊经理又问,何事?
老汪这才得以说出了原委。
熊经理紧张地问,没得事嘚?
老汪连声答,没事没事没事。
熊经理终于松了口气,却不再说话。
可老汪却有了话说,老汪问,怎么处理?
熊经理答,拍个照过来。
老汪问,你微信?还是群里?
等了会儿,才答,群里。
接着,又解释道,看甲方怎么说!
原来,这一切,竟都是做给甲方看的。
也是,毕竟仰仗别人的鼻息生存啦!
又停了一下,提醒道,晚上,机灵些!
嗯!
心中,涌上了一股暖流。
于是,挂断了。
于是,看着小伙,说,拍个照。
打开相机,对准小伙,又说,来!
拍吧。
毫不犹豫,小伙说出了这句话。
似蛮配合。
却是帧侧脸。
于是提醒,正面!
侧面不行?
已有了不耐烦!
这都不配合?
小伙盯着老汪看了好大一会儿,这才面对了老汪。
老汪也不去理会,只是认真地拍照。
之后,发了群里。
之后,留言:翻墙进院,如何处理?请指示!
一口气,这才得以彻底地释放干净!
身子,也轻松多了。
于是,带头朝大门走去。
侧头看了眼小伙,提醒道,走!
小伙跟在了身后。
走到排房子前,见个门开着,老汪一指,解释道,厕所。
小伙进去了。
看来,小伙还真不是老油子,还真是要去上厕所啊!
这时,指示来了:劝退出去!
心中有了底。
见小伙出来,老汪挤出丝笑,道,走吧!
小伙一惊,诧异地看着老汪。
老汪说,算你走运,碰见了我,松了口气,继续道,早没了暴躁,不然,招呼一顿,还是跑不了的!侧头斜视了一眼小伙,继续道,只言语了你一番!
直到这时,老汪都未说出“小偷”这两个字眼来!
怕吗?善良吗?和稀泥吗?
不管是什么,老汪终是没崩出这两个字来!
事后,老汪又想到了这个问题。
最终,却只归结到“年老了”,这句话上来了。
是呀,“年老了”,一切都看淡然了。
可伢们呢?终还有好大一截路要走啊!
边说,老汪边拉开铁门,放走了这个小伙子!
之后,老汪赶紧回复了一句,已劝退,
刚想发,似又觉意犹未尽,略沉思了一会儿,这才赶紧又加上了一句,一切平安!
一按键,发了出去。
笑意,溢满了脸颊。
身子,却似比刚一刻软多了。
唉,孤单又留给了老汪。
可老汪的心中,却比喝了蜜样还甜!
终于顺利地送走了这尊不速之客啊!
二0二四年七月二十六日凌晨四点十三分于白马馨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