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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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钱老大排挡的老板突然发了，竟然在总统帝苑小区买了一套楼房。这让南门夜市排档的伙计们都感到吃惊。再见面时，夜市排挡的伙计们似乎都以夹杂着羡慕嫉妒恨的异样眼光看钱老大。这让他很不自在。晚上出摊的时候，几个路边窃窃私语的人中有一个抬头看他一眼，他觉得那眼光里射出猜忌他买房钱来路不正的余光；走在路上也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人瞪着异样的眼睛瞅着他。
“烤肠排挡”老板钱老大兄弟姐妹四五个，他排行老大，早年在一个国营厂子上班，后来厂子破了产，他下岗后先在街口摆个小吃摊，再后来市场整顿，被集中搬迁的南门夜市，起个名牌就叫“钱老大烤肠排挡”。街坊近邻都开始喊他钱老大，真正的大名早被人忘记了。
傍晚，正值南门夜市排档开张之前，每个摊铺都在忙着支架临时餐棚，邻摊“老万排档”老板就问他：“钱老大，最近手气怪好啊？一下子就拿回来一套楼房。”他是指钱老大在赌博场赢了钱。
钱老大停下手中的活，说：“老万你别笑话我，也就是一套二手房，还借了亲戚和姊妹们一圈子钱。”
老万开玩笑说：“就这，你是咱夜市排档里第一家买楼的。你现在是咱夜市排档里真正的老大啦！”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钱老大手摆得像热稀饭烫着一样。
……
钱老大和老婆一直还住在倒闭厂子的筒子楼里。两个小卧室加起来不到十五平米，做饭还在阳台上，一层楼一个公共卫生间。这样简陋的房子，儿子大了住一起都显不方便，更别提让未过门的儿媳妇临时住一住了。
为买一套房，老夫妻俩起早贪黑辛苦近20年，总算攒下15万。老钱一直寻摸着想买套新房，准备给儿子钱斌娶媳妇作婚房。儿子老大不小了，因为住房逼窄，没过门的媳妇小兰来排档帮忙一直是两家跑；夜里收摊太晚，这样可不是个长事。可在天都这个四线城市，倾其积蓄勉强买一套七十平的楼房，装修又没钱了；况且这么大点儿的房子，四口住进去还是显得紧巴。
也许是钱老大运气好。正巧那天钱老大去批发市场进货，路过阳光大道，市纪委收缴贪官的楼房拍卖被他碰上了。虽说是二手房，但面积有100平，并且已经装修过的，据说是人家和小三偶尔亲热用的，没好好住过人。这样的事纪委又不想张扬，好多知道的人和有钱人显晦气，老百姓知道的又不多。钱老大赶紧给老婆打电话，让她送五千块钱来交了押金。十五万起拍，最终钱老大咬着牙以二十万拿下了。
钱老大老婆从娘家亲戚那里东筹西借筹措了六万块钱，总算把房子手续全办下来了。
为了省钱，搬了新家，老屋管用的家具也都搬了过来，几乎没买新家具。
钱斌的叔姑舅姨都来燎锅底，这是天都市搬新家的民俗。席间，亲戚们都说，大哥心快操到头了。有了新房，秋里可以把小斌的婚事办了。钱老大美滋滋地回答说：“是的是的，缓一缓劲吧，先把你们的帐还了。”
姊妹们异口同声地说：“大哥咋说这话？一点子钱，你啥时宽裕了啥时候给，小斌先结婚。”
钱老大拿眼扫了一圈，就说：“中啊中啊。这房小斌结婚，办了喜事我们老两个还回老屋住。”
“一块住！一块住！”钱斌赶紧接话说。“旧房子租出去，还多少能进俩子。”
钱老大一生最怕负债，背了债的他一天到晚想着还账，吃不香睡不安稳。为了早日还上六万借款，一家人更加省吃俭用，钱老大的烟从九毛一包降到两毛八，钱老大老婆把中药也停了下来。她的高血压、心脏病一直靠中药验方维持着的。这样扛不了多久，当紧的是找营生挣钱还账，还得给老婆治病。钱老大心里白天黑夜都萦绕着这档子事。
（2）
有一天，卫生间顶棚滴水，钱老大让儿子搭帮手卸下天花板，想看看是楼上还是自家问题，以便维修。刚卸下三块天花板，突然，从天花板桁架上掉下来一个硬纸箱子，把钱老大吓了一跳。儿子大大咧咧地说：“啥东西啊，放在厕所顶棚上！”说着就要撕开纸箱子。钱老大顺手在钱斌手臂狠拍了一巴掌。
钱老大从凳子上下来，小心谨慎地拆开纸箱，一看，里面全是一扎一扎的百元大钞。钱老大紧张得不行，颤抖着手数了一扎，一万元。他估摸箱子里有一百万现金。钱老大一直傻愣在那里，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给他打下手的儿子钱斌高兴地喊：“妈！发财啦！快来！你快来！”
钱老大一激灵，恨得举手要打儿子一嘴巴，钱斌赶紧捂住了嘴。
钱老大老婆听见叫，说：“咋呼啥？漏水的地儿坏得怪很的呀？”边说边走进来了。她一看到一箱子钱也吃惊不小，一连声地问：“哪来的？哪来的？你爷俩从哪搞这么多钱？赌的？唵？赢这么多不怕输家把你们杀喽？”
钱斌小声说：“妈，别吵！顶棚上掉下来的。这一下咱们不用摆大排档了，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钱老大白了他一眼，说：“你个贪心的小兔崽子！”
惭愧！他这样骂着孩子，而自己心里也想的是怎样把这么大一笔钱藏匿下来。反过来一想，这又不是偷的抢的，完全是老天爷照顾穷人，或许是财神爷对他一生向善的奖励。留下来不背理不犯法吧？钱老大心里这样想着，可是他的一双腿却颤抖个不停。
“一定、一定是这房子原、原来主人的钱。”老婆比他还胆小，结结巴巴地说，“快、快上缴政府吧。”
钱老大眼睛一瞪，说：“没脑子！听说房子的原主人已经判了8年，交上去不又给他罪加一等？”
儿子钱斌沉吟了半天，说：“那，咱拿上钱走得远远的。”
钱老大横了他一眼，反诘道：“走哪去？这么多钱带身上能安全？”
钱斌怯怯地说：“把钱存银行，拿着存折走。”
钱老大骂道：“你个猪脑子！存银行跟上大街吆喝有什么两样！”钱斌立马变成了霜打的茄子，再没了主意。
钱斌他妈就说：“这也不行，那也不中。你说咋办？”
一家人在飞来横财面前一时没了主张。
（3）
华灯初上，天都市进入夜生活模式。
出摊以后，吃客还没有进市，各家排档都在叮叮当当备菜。邻摊的老万看着钱老大说：“老大，今天打扮得像做客的一样。一家人个个容光焕发，有啥喜事啊？”
钱老大一惊，但嘴上却故作镇静地说：“买一套房子，欠一屁股债，愁死人了，哪还高兴得起来哟！”
话是这么说，钱老大还是把两个孩子观察了一阵子，他们确实比以往麻利勤快，没过门的儿媳妇小兰还哼着小曲。他心里暗自感叹，钱这个东西，真是！要不人咋说财大气粗呢！
夜里收了摊回到家里，钱老大正想教育教育儿子媳妇。儿子钱斌已经急不可耐地再次提出钱的事来，说：“爸，让我买个好手机呗！”
钱老大没好气地说：“买你妈的个脚！你们夹不住一个热屁的东西！老万都看出来了。”
钱斌抢白道：“我就给小兰透了一句，其他啥也没说啊？他偷听到啦？诈你的吧？”
钱老大厉声斥责道：“还用敲着铜锣满街吆喝，我们发财啦？你们屁颠屁颠的样子人家猜不出点啥？”
钱斌不服气地说：“没有哇，和平时一样啊！”
“爸说得对。有了钱，心里就轻松，不小心脸上就流露出来了。往后可得注意。”儿媳妇小兰董事，谨慎地建议说，“那，先把借来的6万还了吧？其他的先藏着。免得爸整天愁债。”
钱老大说：“那人家问你哪这么快就有钱了？”
儿媳妇无言以对。
儿子钱斌说：“再买一套新房吧？或者盘一间门面开个饭馆。摆大排档出摊收摊太辛苦了，我早就烦透了。”
钱老大厉声说：“谁不知道你买这房子还借了钱？你偷来的抢来的钱啊？再说，这都是蓝版老钞票，成千上万的拿出去好用不好用啊？”
钱斌瞪大了两眼。这他还真没想到。
一家人又熬过一天。第三天晚上收了摊，回到家，一家人又小声争论着如何处置卫生间天花板上掉下来的百万巨款，这时钱老大老婆突然晕倒了。钱老大赶紧掐她的人中，儿子和小兰一连声地喊“妈，妈……”儿子要叫救护车。钱老大制止道：“等一下！”起身赶紧把纸箱子重新放到卫生间天花板上，把卫生间门关紧了，才对儿子说，“快叫救护车吧！”
钱老大老婆在医院直接安排住了院。苏醒过来之后，一个劲说：“怕，我怕！”夜晚睡梦中惊醒了，又喊：“警察来了！警察抓贼来了！”
医生诊断后分析，病人有心脏病、高血压病史，但也不至于引起精神方面的问题。就问：“病人是不是最近受到过惊吓或者其他精神刺激？”
钱老大急急地否认道：“没受刺激，绝对没受啥刺激。”
钱斌就拉他爸的衣服，钱老大狠狠掐了他的手一下。
医生收起听诊器，就说：“一时找不清病因，那就先住院观察几天吧。”
钱老大心里回想着，当时一家人正说着天花板掉下来的巨款，好像说到“偷来的抢来的”话题，老婆就栽倒了，可这事又不能摊开说。但是病不瞒医啊，要治病还是得给医生说清楚才是。想到这里，他赶紧拉住要走的医生，急中生智扯个谎说：“大夫，我想起来了，上个礼拜夜市排档有一个抢包的，警察来了抓走了。当时她好像是受了一点儿惊吓。”
医生说：“弄清楚病因就无大碍了。她有心脏病，最怕受惊吓受刺激。这样的话，我给她用点儿镇静药，观察一天，明后天回去好好静养，再不能受到惊吓了。”
钱老大一个劲应诺着。
（4）
从医院回来之后，钱老大和儿子、媳妇商量巨款的处置就不敢当着老婆的面了。三个人只得背着她关紧卧室门秘密会商。
有一次，未过门的儿媳妇小兰出点子说：“我俩出去打工吧？在外面混几年，就说钱是我们打工挣来的。”
这话钱老大连理都懒得理他们。心里说，谁不知道你们初中没毕业，没技术，没手艺？你一年挣一万上天了，算起来得你一百年才能把这笔钱弄干净了。再说了，关键是这笔款子全是蓝色老版，你说不清楚的！
钱斌见老爸不吭声，又献一计，说：“爸，咱搬走算了。”这话他早就说过的。他并不比老爸聪明多少，实在也想不出来什么妙招。
钱老大问：“搬哪去呀？搬个小地方，人生地不熟，还不如在这过得安心；搬个大城市，这点儿钱买套房，咱又成了穷光蛋，还得上街摆大排档。”
小兰附和着说：“爸说得对。大城市还不一定让咱随便摆大排档的。”
爷仨对安全使用百万巨款还是一筹莫展。这时，钱老大老婆来敲门，说：“你们不要在里面偷偷摸摸操孬心，那不是正道的钱，赶紧交政府，咱心里敞亮。”
钱老大站起来说：“算了算了，准备出摊吧。”
开了门，钱老大对老婆笑笑，说：“没说那事，没说那事。你歇着，我们去出摊。”
（5）
一百万，对下岗工人钱老大来说那是天量巨款，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他人在排档，百万巨款却在心里挥之不去。最闹心的是，全一色蓝板老钱，只有去银行兑换才好大量使用。用什么理由才不至于让别人怀疑来历？
做烧鱼块过油的时候，走神的钱老大把一勺子水倒进滚烫的油锅里了，油锅瞬间炸开，手忙脚乱中钱老大手心手背被油水烫伤，鼓起了亮光光的水泡。他只得叫儿子钱斌掌勺，赶紧去医院看医生。
钱老大在医院包扎了手，还吊了起来。这时候，整个手臂神经才反应过来，痛得不得了；再则一只手也没法干活，钱老大就直接回家了。一进门，只见老婆正在沙发上筛糠似地一个劲地颤抖，不知又患了啥毛病，钱老大急忙走过去，关心地问：“忘了吃药了吧？”。老婆上下牙床碰得嘣嘣响，嚷道：“关，快关，关上门！”
钱老大摸摸她的头，不烧；摸摸手脖的脉搏，不是特别快。就问：“你冷啊？”
老婆看他手吊着还包着纱布，倒是反问他：“你、你的手，咋搞的？”
钱老大给她说炒菜过油时烫着了。
老婆说：“看看，看看，报应！这、这都是老天爷给你提醒的。咱这样的人家，不能贪不义之才。老古言，舍财免灾，捡财添祸。我给你说，人家找来了，快把钱交了吧！”
钱老大一惊，急问：“什么？啥样的人啊？你咋说的呀？”
老婆说：“你们都不在屋，我没敢开门。人家要纸箱子，掏钱买也可以。”
钱老大说：“收破烂的吧？”
老婆说：“我从猫眼里看了，很体面的人。一定是这房子的主人派来的。”
钱老大解释几句，也说不到老婆心里去，反正什么理由她也不相信。又一想，不对呀，怎么夜里来收破烂呢？他的怀疑也不敢给老婆说，说了怕她神经更紧张呢。
（6）
白天，楼梯有个响动，老婆就抖起来。夜里，钱老大老婆惊醒好几次，不是说警察来了，就是说有人敲门，弄得钱老大也有点儿神经兮兮的，楼梯间有人走动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心里想，生成的穷命，这点钱非把一家人都搞神经不可。
手烫了，反正也不能掌勺了，钱老大让儿子和小兰支撑着排挡，自己就留在家里陪老婆。
钱老大刚上个厕所，老婆就推开卫生间的门，神色紧张地小声说：“有人敲门。”
钱老大提着裤子，从猫眼里一瞄，是敲对面的门。
钱老大打开电视机，由于没接有线网，现在无线电视台频道少信号差，半天没收到一个能看的台。老婆又在用手指着门暗示有人敲门，钱老大关了电视机，轻手轻脚走到门后，从猫眼里向外瞄瞄，扭头对老婆说：“没人，你有点儿疑神疑鬼了。”
钱老大重新打开电视，选了一个老婆爱看的戏曲节目坐下来看。正看着，老婆拉他一把，向门口方向努努嘴，意思是有人敲门。钱老大侧耳听听，说：“别疑神疑鬼了，电视里头的声音。”
两个人刚开始安心看电视，门真的响了。这回钱老大也听真切了。他站起身轻手轻脚走到门后，从猫眼里向外一看，真有一个人在敲门。这人还背一个包，钱老大根本不认识。
钱老大就隔着门问：“你找谁？”
门外的人说：“修水管，堵漏。天花板、地板漏水都能修。”
钱老大说：“我们家水管没坏，楼顶也不漏水。”
门外的人又说：“师傅，我又不偷不抢，你开开门说话。”钱老大只好开开门。“天花板又脏又不好安装，自己不要随便拆。我给你检查检查不要钱的。”这人还真难缠。
钱老大两手支着门框，对来人说：“才搬进来，没问题的。”
见钱老大硬是不同意，来人只好说，“给你留个电话，你厨卫水管、顶棚漏了找我。”
钱老大不情愿地接下他的名片。
那水电修理工走后，钱老大心里直打鼓：这修理工好像话里有话。还有，也不能这么巧啊，收破烂的，修天花板的，白天黑夜地相跟着来。是不是那个贪官怕事情再扩大，想人不知鬼不觉巧妙地把钱转移走呢？
这天夜里，老婆又被噩梦惊醒几回，扰得他也没睡好觉，天快亮的时候钱老大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7）
钱老大趁着老婆和儿子睡熟了，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到卫生间，从天花板上取下装钱的纸箱子，费劲找了一个深色被单子包严实了，拿一把铁锹，背起钱箱子偷偷出了门。他要找个严密的地方把钱埋藏起来。
出了胡同口，钱老大就感觉后面有人，停下来侧身向后看看又没有人。出了城，钱老大往西山走去。郊区一片空旷，他确实听到有尾随的脚步声。钱老大想起看的反特电影地下工作者反跟踪的招数，装着弯腰系鞋带，低头向后仔细看看，这才发现真有一个人的黑影跟踪，正掂着一把刀冲他而来。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好在钱老大手里有一把铁锹，两人在山边打了起来。几个回合下来，钱老大就有点招架不住。突然，强盗又挥刀砍来，钱老大慌忙举锹相迎。“哐！”强盗一刀把他的铁锹把砍断了。
钱老大“啊”的一声惊醒了，猛地坐起来，浑身已是大汗淋漓。
想着梦境的搏斗，钱老大心脏还嗵嗵跳个不停。
天还没亮，钱老大再也睡不着了。等心跳平缓下来，他披上衣服，想上卫生间；厕所里面也没亮灯，可是门却开不开。推搡半晌，儿子钱斌在里面说话了。钱老大问他：“为啥不开灯？”
钱斌说：“看得见。省电。”
节约用电倒是钱老大要求的，他也就不好说什么。钱老大在客厅沙发上吸了一根烟，钱斌才出来。钱老大不免心中起疑，就问他：“拉肚子啊还是干结？这么长时间。”
钱斌咕囔了句“肚子疼”，就关上他卧室的门。
钱老大疑心重重地进了卫生间，仔细看看洗面台和天花板，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8）
这天，夜里十二点过了，钱斌还没有收摊回来。钱老大老婆就对他说：“斌他爸，小斌该回来了。你下去看看吧？”
钱老大说：“两个年轻孩子，收了摊还不是在一起亲热亲热？咱俩在家里，孩子回来说个体己话不方便。叫他们在外头玩玩吧。”
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老两口正准备睡觉，小兰气喘吁吁地敲门进来，说钱斌被车撞了，正在医院手术，医院要交两万押金。话还没说完，钱老大老婆又抖起来，着急地大声问：“天呐！伤到哪了？严重不严重啊？”
钱老大已从卫生间取出钱来，拉起老婆，三个人一起打的直奔医院。路上小兰才说清，钱斌才买了个新手机，收摊回来，边骑三轮边玩手机，在排档市场出口没多远，就被汽车撞上了。老万叔他们在看着现场等交警来处理，是小兰和老万儿子拦个车送钱斌上医院的。
钱老大骂了一句：“这个小兔崽子！我说前天晚上他咋在厕所呆半天，还以为他拉肚子呢。”
钱老大老婆劝他道：“都这样了，别再怪孩子啦。天大的事，小斌出院了再说。啊？”
钱老大到医院收费窗口交押金，收费人员说：“这篮板人民币早停止流通了。”钱老大着急地解释道：“老早给孩子攒的结婚钱。银行里收的。”那收费人员请示领导后收下了。完了，三个人就急急忙忙赶到手术室门口等待。
钱老大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条椅上，双手捂着脸，心想都是那笔飞来横财惹的祸。都愿自己贪财了，要听老婆的话交出去，也没有这档子事了。可是，不当家不知道财米贵，日子过得这么艰难，说话还要把儿媳妇娶进门，他太需要这笔钱了。想到这里，钱老大深深地长叹一口气，心里说，老天爷应该惩罚他的贪心，而不应该让儿子顶罪。他的内心陷入了深深的内疚之中。
医生从手术室出来了，钱老大他们赶紧迎上去。医生告诉他们，钱斌左胸第三根肋骨骨折，左前臂骨折，没有大的危险。钱斌从手术室回到病房，安顿好，天已经蒙蒙亮了。
钱斌尚在麻醉昏迷中。看着儿子被五花大绑着的样子，钱斌妈心疼得不得了，忍不住老泪横流；小兰早已哭得泪人似的。
天亮的时候，南门夜市排档的邻居们都来医院看望钱斌，南门夜市管委会还送来了全市场商户一万二千多块捐款。钱老大不断重复着感谢的话，在邻居们的真情面前，他感动得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病房窗外阳光明媚，绿化地里花红柳绿，钱老大只认得一串红，开得像火苗子一样热烈奔放。他觉得好像又闯过了人生的一道坎，冲出了一大片雾区，心里敞亮而且轻松。
（9）
儿子出院回家那天，钱老大在儿子床边开了个家庭会，坚持要把天花板上掉下来的百万巨款交了。
“你妈的想法是对的。”他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说，“在这笔巨款面前，让你们小看爸了。”钱老大叹了口气，继续说。“穷家难当啊！”
小兰说：“爸，你别说了。你没做错啥。”
“不！是爸错了！”钱老大固执地说：“九四年，我和你妈双双下岗，我在厂门口摆个菜摊，那日子过得多难啊。我在蔬菜批发市场捡到三万多块钱的一个皮包，当时就到工商所广播找到山东来卖菜的人给人家了。这钱一多，我的贪心还是动了。”钱老大羞愧得眼眶都湿了。小兰忙把毛巾递给他。
“你爷活着的时候，经常教育我们，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钱多少是少，多少是多啊？猴头燕窝金贵不能当饭吃，一日三餐还是粗茶淡饭吃不够。啥叫幸福啊，吃饱穿暖，一家人平安是最大的幸福！你们看，自从有了这笔钱，家里就没安生过。这不是迷信，这是咱过惯了穷日子，受不了这么多钱的精神压力。”钱老大掐灭了烟，抬起头，看着一家人，又找一句，“谁不爱财？爱财得来路正当啊！”
一家人从没听到过钱老大这样痛说革命家史，一时都被他的话震住了。倒是钱老大自己，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似乎把压在心里一个多月的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轻松多了。
这时小兰由衷地赞同说：“爸说得在理！”
没想到老婆提出了不同意见。她说：“我早就说交上去的。可是，现在，小斌这伤筋动骨的，肋巴骨还要二次手术……留、留五万、十万吧。”
钱老大不同意：“不！交就要全交。小斌这伤，碰他的司机会赔的。不赔也要全上交。咱本分人，做事要一码是一码。这笔钱差点污了我一世英名，污了咱老钱家的门楣！教训啊！”
老婆听他提到这么高的高度也没再说什么。
钱斌闯了祸，他不敢再说什么。小兰还没过门，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这个家庭会议的表决权。
钱老大还是征求了她的意见，说：“小兰，你是一个好孩子，和小斌处得好，是吧？你也不是看这个家有没有钱，是吧？”
小兰点点头，回答说：“爸，我是列席家庭会。你只管拍板。这个家永远是你当家作主，我们都听你的！”说得很诚恳，钱老大眼窝浅，听小兰这么一说泪又下来了。
钱老大感叹地说：“懂事的孩子啊！我们老钱家没看错你。你已经从心里进了我们钱家了。我相信，这个家传到你手里一定会更兴旺发达！”
老婆笑笑，表示同意他对未来儿媳妇的评价。
这时，钱老大严肃地说：“那咱就举手表决，同意把钱捐了的举手。”
四个人的手都举起来，钱斌的右手举得最高。钱老大欣慰地笑了。
老婆又问他一句：“你准备交给谁呀？”
钱老大说：“我都想好了，捐给民政救灾的或者红十字会。原来它的主人已经受到了惩罚，没有必要再挑起来了。再说了，这钱真正的主人是老百姓，咱叫它物归原主吧！”
……
三天以后，《天都日报》以“寻找百万巨款捐款夫妇”通栏标题刊出了一条新闻：昨天，本市一对夫妇向市红十字会捐款一百万元，具名“白兴”；经查证，本市无此姓名的人。捐巨款，不留名，是天都市精神文明建设的硕果，“白兴”是全市人民学习的榜样。本报特发动市民提供线索，帮助寻找“白兴”。报纸还配发了一幅监控录像的截图，可见市红十字会门前戴着口罩的一男一女。这是市红十字会门口的安全监控摄像的资料。
晚上，来“钱老大烤肠排档”吃小吃的客人特别多，大家都在说“白兴”，夸“白兴”：咱天都还有这样的好人！你看人家两口子戴着大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白兴”就是百姓啊！人家出心就是不想让你找到他。做好事不留名，这真是咱天都的活雷锋啊！
小兰看着未来的老公公笑笑，钱老大心里也是乐滋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