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因为要回老家办事,在小镇上逗留了一个晚。达到小镇的时候,已是晚上11点多。小镇的街道很安静,走在路上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大概是因为旅途的疲劳,抑或是因为小镇的夜晚很宁静,我很快就在旅馆的床上沉沉睡去,一觉到天亮。
清晨的街道人很少,街道两边住户的门都还关着,只有一俩家早点铺子开门准备早上的生意,还有一位年轻的汽车师傅在检修汽车,因为他将在早上七点驾驶第一班通往县城的公交车。我和师傅闲聊了起来。我告诉他,1992年我幸运地考上了县重点中学,那会儿汽车站还是国营的,整个小镇每天早上只有一班车发往县城,车费要7元。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车票可是不好买的。年轻的汽车师傅无法想象当年售票的场景,也无法想象当年汽车的模样,更无法想象当时能坐车到县城是多么稀罕的事情。
告别汽车师傅,我准备到自家的老房子看看。老房子坐落在一个山坳里,离小镇不足五百米远。前些年移民建镇,大部分住户都在街边建起了三层小楼,其他住户的老房子自然就废弃了。我和母亲一起来了城里生活,所以没在街边盖新房。街的尽头有一条水泥路,蜿蜒通向老房子,路不太好走,显然年久失修。小路的一侧是山,山上满是各种野草与灌木丛,密不透风。据说还能经常看见野猪出没,那野猪得有两百多斤重呢!可在我小的时候,这里却全然是另外一副模样。山上只有一些稀稀疏疏的松树,少有灌木丛,放牛的时候连捉迷藏都没处躲呢。因为家家户户都要弄足柴火,还要开荒种地,整个山上被侍弄得干干净净。现在,人们都流动到了城市打工和生活,生活水平提高了,液化气代替了柴火,没有人养猪和放牛了,山地也都撂荒了。这里,人们的生活俨如城市。
不管走到哪里,山里的空气都是清新的,虽然是盛夏,早上依然清凉,微微的山风携带着湿漉漉的雾气,闭上眼睛就能闻到青草的味道。老房子在雾气的笼罩下若隐若现。马路的另一侧是菜园地,这个时候已经有人挎着篮子来摘菜了,肩上顺便还挑着一担粪桶。这是她们的习惯,一种已经延续了几十年甚或更久的习惯。她们看见了我,热情地大声喊着:“那不是煜儿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好吗?”。多少次这么熟悉的问候啊。这熟悉的声音回荡在田野上,都能唤起我儿时的记忆。我暗下决心,今天一定要尝尝这些菜,不仅因为它们是真正绿色的食品,更因为这是我的婶婶、姑姑和阿姨们亲手做出来的,是儿时的味道。
老房子其实不老,是父亲2002年盖的新房,后来工作在外,几乎没有在家住过。常年的风雨侵蚀使水泥墙面斑驳破损,墙檐上长满了青苔,窗玻璃碎落一地,大门前也已经长满了齐人高的杂草,但屋里的地面依然十分干爽,只有两张席梦思床一如我当年离开家的模样。
其实,父亲当年盖这房子的时候有自己的想法。当时村里考上大学的很少,我考上了重点大学,而毕业又选择了农村人羡慕的教师职业,父亲想通过盖房子来证明他过去的付出没有白费,也想给曾经嘲笑他的人们一个回击。他总是个乐观的人,认为好日子就快来了。但人生有时候就是残酷的。由于年轻时过度劳累,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父亲患上了胃癌。短短几个月时间,父亲就离开了我。后来妈妈告诉我,父亲是拖着病体盖完了这房子。病痛发作时,父亲只能用被子顶着自己的胃部,弓着腰跪在床上,从来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夜晚。去了县城医院,医生说是胃炎。他虽然经知道自己病情很不乐观,但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他没有打电话告诉我。我永远记得2002年7月31日那天的情形,父亲拖着病体从老家来到铜陵,风雨飘摇。一个星期后,医生告诉我父亲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了。得知结果的那晚,我哭了许久,直到没有眼泪。那年,我25岁。对于父亲的离去,我终生遗憾。
今天,当我回家再一次站在这房前时,父亲已经离开我十六年整了。你在遥远的天堂还好吗?我的工作和家庭都挺好,您的大孙子已经11岁了,您的孙女儿也已经快两岁了。
告别老房子,回到小镇上,河边已经多了不少在洗衣服的婶婶、姑姑和阿姨们。棒槌声依旧当年。这里的树葱郁了,马路宽了,房子靓了,但生活似乎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李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