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尽飘散后,是风雪。在冬与春的界限之处,就如同临睡前部分的记忆,是过度的思考带来幻觉,这样季节的景色如同梦的过分溢出所带来不存在的光景。
这是一个青黄不接的时节,树木似乎开始发芽了,但是我看不出来,在我眼里它们和冬天时没区别,枯枯的,草地倒是多少有了些绿色的部分。
“真出色啊,像你这样是很出色的。”我正在送我的小表妹回家。亲戚偶尔会像这样给我安排点事干,他们认为一个成年人整日待在家里不易于身心健康,可是我不这么想,不过我也并没有拒绝他们的必要,因为这些事也不过是些毫不费力的事情,站在虚无主义者的角度想的话,这些毫不费力的事情似乎又有什么意义,真是奇怪啊,虚无主义者不是应该认为一切都没有意义吗?不过他们怎么想也并不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虚无主义者。有些跑题了,我刚刚和亲戚家的孩子随意聊了聊,她是个成绩非常优异的孩子,性格也非常的...好,嗯,我认为性格是有好坏之分的,很多时候用好坏来形容一个人性格会比去寻找一个形容词更加合适,但我不认为我这种想法是正确的。
“啊...哈哈...谢谢。”
她的态度明显有些敷衍,大概是不想让对话进行下去,但是我并不打算如她的意,我还想多说一些话,那种没有意义的废话。
“你知道吗,我在像你这么大,在刚上高中的时候,嗯...那时候应该比你现在要大一点了,你还是初中生吧,我到高中时还完全是个无知愚蠢的混球,晚上翻墙去网吧,然后回来的时候,被抓到了...啊,那个时候我觉得很尴尬,我如今的性格无疑包含了当时的尴尬。”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那时的经历对你造成了影响?”
“不,不不不,我是说,别去网吧。”
“我当然不会去,我又不是你。”
“...... 你说的没错。”这时,我注意到一个事实,不光高中时的我是个无知愚蠢的混球,现在的我似乎也是。
“之后呢? 你没有考上大学吗?”
“不,我勉强上了个什么。”
“你在被抓到之后痛改前非了?”
“完全没有,我到现在也没觉得的自己错了。我在那之后离开了那所学校。”
“换了个学校继续上网吧吗?”
“不,换了个学校之后我没有再去网吧,那时翻墙出去上网虽然有我自身的问题,但是之前的学校也有很大的问题,那里可能有些太严了。”
“也可能是你对自己太宽松了。”
“不,那里确实太严格了,我经常和别人说我上的高中是一座集中营,我在那里看了《追忆似水年华》,你明白吗?”
“不明白,我没听说过追忆似水年华。”
“那是一本书,准确的说是三本书,挺厚的,很没有意思,但也有点意思,我不好说,有没有意思得自己看看才行,这是很主观的事情。”
“哦。”这可不太妙,她只说了一个哦字,我想我要是继续说些废话烦她,她可能就要生气了,也许她已经生气了。
就这样,我闭上了嘴,她可能已经在课本上学了鲁迅写的关于孔乙己的文章,也可能没有,我以前似乎听说过课本要去鲁迅化,后来似乎没有去,毕竟鲁迅是个大文学家。不过这并不是重点,我只是觉得我刚才的样子会不会有点像孔乙己,就像孔乙己想教小孩写字那样,不过我也并没有想要向她推荐《追忆似水年华》的意思,我只是偶然提到了它而已。
“怎么不继续说了?”真意外,她是还愿意听我扯废话吗?
“我感觉你好像不愿意听了,所以我就闭嘴了。”
“继续说点什么,在路上干走着也没什么意思。”
“嗯,那就从刚刚的追忆似水年华继续如何?”
“你还是说说你以前学校的事情吧。”看来她是真的对意识流小说没兴趣。
“那就继续说我以前的学校,我刚才把它比喻成集中营可能不是很恰当,因为你还是个学生,我觉得我应该改口,我还是单纯的把它比喻为监狱吧。”我认为不应该在学生面前把学校比喻为集中营,也许没什么东西适合比喻成集中营。
“这有什么区别吗?”她提出的疑问并不是带有疑问感的话语或者说是语气。
“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监狱是为了社会的规则而建立的惩罚设施。而集中营,是人将恶之心完全不加遮掩的呈现出来,用着人种啊民族啊这样的说辞麻痹掉良知,或者说良知早就在糟糕的社会中丧失掉了,没有了任何束缚,拿一群人或是说某个目标,作为一切痛苦的发泄口。不过,也许也不是如此,或者说是不完全是如此,也是,人类为了单纯的自身利益会做到什么程度的问题。”或许我不该说这些话,因为我说的不一定对,不过我已经说出口了。
“把某个目标作为痛苦的发泄口,不是很普通的事情吗?”
“把某一群体关进集中营,让他们做发泄口,就是很可怕的事情了。”
“所以你刚才说,这是做到什么程度的问题,是吗?”她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趣,不过在这种事情上冒出好奇心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果然我刚才就不应该说出口,这种一己之见不应该轻易讲给高中生才对,但现在的高中生似乎都很聪明,其实比我还要有见解,心中在暗暗嘲笑我也说不定。
“嗯......是这样,做到什么程度的事情。”
“那,我们和纳粹区别,就只是所行的程度不同而已吗?”
“不,不不不。”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纳粹的。
“可是,我就会把自己的恶意,发泄给无关的人......”糟了,她的言语中被附加了明显的情绪,我是不是碰触到了她的什么烦心事?
“我觉得,没必要给自己背上太大的...呃...道德包袱......我继续讲讲我以前学校的事情怎么样?我们本来就是打算聊聊这个的,大概......”在这种时机下选择转移话题,应该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关于那些,我已经不想听了。”
“哦......哦,抱歉啊,抱歉。”为什么我非要给这个小孩道歉呢?我不过就是讲了些废话而已。
“你并不需要道歉。”对,你说的没错,我凭什么要给你道歉呢?哦,是我自己莫名其妙道的歉啊,那没事了。
如此一来,气氛变的僵硬起来。
“我说,”我稍微整理了一些语言,这大概就是一个小孩因为对自身过高的道德标准而感到自责,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应付的事情才对“要是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去道歉就可以了啊。”
“就像你刚才那样吗?”
“或许就是我刚才那样,我可能已经习惯如此。”
“我可不想变成你这样的人。”哦!好尖锐的攻击性,我被这孩子刺痛了。
“事实上,我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会随便就被像是迁怒这种事情影响到。”
“你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迁怒是人之常情,迁怒和纳粹是不沾边的东西才对。”
“所以为什么会谈到迁怒这种事情上的?”
“我不知道,是你自己说的【我就会把自己的恶意,发泄给无关的人】。”我稍微改变了一点声调,模仿她的样子重复了一遍她刚刚说的话。
“你可真让人讨厌啊。”
“嗯......稍微带你去个有点好玩的地方吧,就当是赔礼。”
“什么的赔礼?”
“模仿你说话的赔礼,哈哈。”
她带着些恶意瞪了我一眼。
“来吧来吧,咱们这偏僻的小镇很无聊吧,那里可是我初中时的乐园,话说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上的是和你一样的学校啊。”说着,我改变了前进的方向,看了她一眼,她点了点头跟了上来。
“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会上一个好一些的高中,然后上一个好一些的大学,最后在上海生活。”
“上海啊......那里现在的疫情很严重啊,啊,不过等到你那时候应该就没有疫情了吧。”
“不好说呢......”
“哈哈,不用担心,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在说些什么呢,关于那里的疫情,我完全是个无关的人,而且什么忙也帮不上,前几天和人在网上聊天的时候还拿这件事当做话梗,我到底有什么资格说一定会好起来的这种话呢?
“嗯,一定会好起来的!”她露出了真诚的笑容,看着她真诚的笑容,我更加内疚了。
我们慢慢接近了目的地,我指了指那里。“看见了吗?就是那里,废弃的游泳馆。”
“喔?这里还有过游泳馆吗?”
“是的,不过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废弃很久了,难怪你会不知道。”
我们走进了废弃游泳馆,说是走进了,但哪里是这里的入口我并不清楚,毕竟我知道这里的时候这里就已经废弃了,废弃前是怎样的我不清楚,但废弃后的它是开放式的,毕竟都已经废弃了嘛。游泳馆有着一个非常大的露天泳池,具体有多大我说不太上来,总之非常适合用非常大这样的词来形容,围着露天泳池的旁边有几个单层的小屋子,小屋子的窗户都没有了玻璃,门也都烂掉了,有的甚至连墙都塌掉了一部分,已经算不上是小屋子了。
“唔哇,这里可真破烂啊,这里怎么会是你的乐园呢?”看起来她并不喜欢这里。
“你不觉得这种残破独具风味吗?像是枯水庭院那样的感觉?”
“不觉得,而且这池子里的水都臭掉了。”
“这里面的水冬天的时候会冻住呢,现在都化开了,冻住的时候非常好玩呢,可以......”我顿住了一下,我初中的时候喜欢在上面滑,这似乎是有些危险,我还是不要把这个事告诉她吧。
“可以什么?在上面滑吗?”
“不,不可以。”
“肯定可以在上面滑吧。”
“当时我有个朋友就喜欢在上面滑,然后冰面裂开了,他掉了进去,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弄出来。”当然,这是骗她的,我们在上面滑的老开心了,冰面根本没裂过,不过确实有裂开的风险就是了。
“天啊,当时这里的水也和现在这样臭吗?那也太恶心了。”
“是的,当时就这么臭了,你怎么会想在这种臭水上面滑冰呢?哈哈哈......”
“我......我可没想在这上面滑。”
“走,我们去那边。”我带着她绕过露天泳池,走到一座墙塌掉了一面的小屋旁边。哦!果然还在这里啊“你看那里,那个碎掉的马桶。”
“所以呢?”
“我就是破碎马桶鉴赏家!”
“真无聊......”
“哈哈哈......”
“这里好无聊,根本不能算作是赔礼。”
“哦...抱歉啊。我给你讲点有趣的事情吧,绝对是初中生会感兴趣的。”
“感觉你讲不出什么有趣的事情。”
“其实,我喜欢的女生,也像你一样喜欢上海,她现在就在上海。”
“她也喜欢你吗?”果然初中生都喜欢恋爱的话题啊。
“她大概只是喜欢我的脸和我怪异乏味的幽默感。”
“我想她只是喜欢你的脸,没人会喜欢你怪异乏味的幽默感,不过喜欢主要不就是喜欢脸吗?”初中生也就这点程度了,成年人可都会喜欢怪异乏味的幽默感。“既然你们互相喜欢,你为什么不去上海和她一起呢?”
“因为我觉得我没法带给她她想要的上海中产阶级生活。不对,这种说法不太对,她是个优秀的人,自己就可以在上海过上不错的生活,我大概会拖累她吧......”
“嗯......好没出息的想法啊。”
“哈哈,我就是这样没出息的家伙,我就想呆在这个小镇,这里简直是我的世外桃源。而且,我们或许在别的方面也并不合适。”
“别的方面是指什么方面呢?”
“她很喜欢一个冬奥会体育明星,而我,我有些反感这些。”
“嗯?这有什么问题吗?这完全是无关的啊。”
“我知道你会觉得奇怪,但我觉得,喜欢冬奥会体育明星的人是没法和不喜欢冬奥会体育明星的人好好相处的。我知道我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可我就是这样觉得。我或许会喜欢太宰治?我或许会喜欢哪个声优?我或许会喜欢甜心宝贝第二集无口彼女里的细川?总之我不会喜欢冬奥会体育明星。说到底,捧这种运动员,根本就是伪国际主义,或者说这和伪国际主义也没有关系,只是单纯的来割韭菜。”
“呃......”我说出了些非常魔怔的话,她会呆住也无可厚非。
“抱歉......我不该突然这样的,可我就是有点想说。”
“没关系的,我们又不用非得喜欢什么明星。”
“是啊,我想我只喜欢我自己。”
“嗯?你不喜欢那个在上海的女生了吗?”
“不,我还喜欢她,不过我们应该早点忘了彼此,或许她已经忘了我了。”
“她肯定早就忘了你了。”
...... 我可真失败啊,竟然需要初中生来开导我。
“咱们走吧,再不送你回去你老妈会骂我的。”
“不会的,她肯定只会骂我。”表妹吐了吐舌头“再说了,我都多大了,我根本不需要人送。”我发觉到,姑姑让我送这孩子回家大概是为了避免她四处乱转,而我却带她到这荒唐的地方瞎转悠。
这时,天空中飘下了雪。
“呜哇,这个季节也会下雪啊!”她说着,伸出手去接雪。
“嗯......这就是春雪啊。”这春雪让我想要讲讲三岛由纪夫的小说,不过她大概不感兴趣,而且我也得赶紧把她送回家。“快,咱们跑起来,跑回去。”我说着,便跑了起来。
“诶?也不用那么急啊。”她没办法,只好跟上。
我们两人这样一前一后的跑着,在春雪下,和所有普通的哥哥妹妹一样。
“跑起来,咱们就像梅洛斯一样!”
“什么跟什么啊?”
几尽飘散,是风雪,荡沥非雨,却似乎又非雪,春雪,啊......我想凭我是无法形容的吧,三岛由纪夫说春雪是梦的过度泛滥从而溢出到了现实。那春雪啊,就让梦泛滥吧,我软弱又荒谬,让我,抱抱三岛生气的脑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