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经过成都,连续转车的缘故,双脚踩到地面上的时间,还不到二十分钟。返程时虽然也属于路过,却有大半天的时间可供支配,总算可以稍微如愿,近距离地做些了解了。
八月上旬某天晚上七点半,是我们乘火车离开成都的准确时间。当天中午十一点在酒店办好了退房手续之后,没有明确的去处和活动安排,一行人把行李暂寄在酒店,就在一位青年的提议之下,特地去了宽窄巷。
半小时左右的车程,不算太远。一行十多个人,很快就到了巷口。没有巍峨的门楼,没有醒目的标记,没有碍眼的栅栏,不设防,不添堵,不盛气凌人,完全开放式的,这是我们对这里获得的初步印象。
根据后来获得的进一步印象,成都宽窄巷的布局,大体上就像是若干个“非”字上下拼接起来似的:右边那一“竖”,便是宽巷的主街,其右侧的若干“短横”,分别指向一个个的店铺或休闲娱乐场所,以及私人的宅邸;左侧那些“短横”,也分别指向不同的店面或经营场所——稍微不同的是,有些“短横”并不短,继续延伸,穿过一长溜各式建筑,成为进入左边长长的那一“竖”——窄巷——的通道。顾名思义,窄巷稍窄,但别具妙趣,一些让人流连的魅力,恰好就在里面。窄巷之左,宛似宽巷之右,那些“短横”,指向的也是一家家的铺子、店面或各种活动场所。
徜徉街头,眼前所见,用“游人如织”来形容,并不夸张。特别之处在于:游人——或者说顾客——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安排行进的速度,选择在某个店面或宅邸之前稍作逗留,莞尔留影,或者步履匆匆,一晃而过,不必担心会遭受白眼,也不必担心驻足张望店内活动而遇到不敬。总之是,吃的、喝的、用的、穿的、玩的、听的、看的,门内经营的,摆摊销售的,艺术加工的,收费“陪照”的,让人玄想的,这里似乎一样都不缺。
宽窄巷里有若干街头奇景,姑且回忆几端,简略介绍如下:
街头奇景之一——摆摊卖诗。对生活中一些喜诗的人,包括写诗的人,我们都早已见惯不怪,甚至是习以为常了,尽管他们的爱好跟其他人的生活未必会产生交集。然而,在成都宽窄巷里面,就有这么一个摊子:一个人,一条凳子,一张几案,一套文房四宝,一个“姓名作诗”的招牌,街头卖诗的要素,便齐备了。只要有姓名,只要有需要,只要愿掏腰包,摊主便可以根据“顾客”的姓名量身打造出一首诗来。没有明码标价,驻足期间也未能见到顾客蜂拥的场景,因此,野老心中虽有想去“风雅”一回的好奇,却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拍了两张照片,匆匆而过。
姓名作诗,野老私底下揣测,无非就是藏头诗之类;要合律不很难,难的是使其具有诗味,具有一定的艺术水准。回想摊主那气定神闲、温文尔雅的样子和颇具传统风格的着装,偶尔间竟滋生出一种未能麻起胆子消费一番的遗憾来。转念一想,索性让这种感觉蔓延,或许这才是真正入脑入心的“旅游纪念品”。
街头奇景之二——临街作画。跟“卖诗”相映成趣,在宽窄巷里面的另一处奇景,大约要算街头作画了。摊主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聚精会神地照着一张泛黄的标准照进行描摹,一丝不苟的态度让人钦仰,与旁边两个漫不经心的顾客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与一般画师靠展示名人的画像来炫耀才力不同,这位年轻摊主身后悬挂的,多是一些夸张的面部造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开怀大笑者,有面露愁容者,有的宁静,有的张扬,或是顾客特殊需要的结果,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评价一位画师的实力如何,往往看他身后的名人画像便知,这是野老自以为是的经验之谈,也是不少画师“自证”水平低下的佐证。这位年轻摊主没有落入俗套,反而让人不敢小觑。
街头奇景之三——甘为“偶像”的谋生者。这里的“偶像”打上了引号,是为了区别于粉丝们崇拜不已的各种“星”。随便找一处街角,罩上古铜色的清代服装和顶戴,再往脸上脖颈上涂上金粉,一个“偶像”便产生了。三两个“偶像”或坐或站,或动或静,用极为夸张的表情或造型招揽着匆匆而过的行人,不时会有好奇的小孩子甚至年轻人将他们作为陪衬,跟他们合影,然后留下五元或十元不等的小费。
囯内别的地方也不乏这样的“偶像”,但绝大多数是在风景区一类的地方,而且他们手中的道具跟所处的环境并不完全适合。在宽窄巷内,可以说不适合的地方,都精心地弥补了。一定要找出瑕疵当然也相当容易,那就是游人的穿着跟“偶像”们的装扮和道具都未必协调,可是,这正是“偶像”价值之所在——完全一致了,游人还会有兴趣吗?
街头奇景之四——精神的家园。如果把书籍比作精神的食粮,那么,把书店比作精神的家园,就没有什么不妥。在成都宽窄巷内,就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大大小小好几家这样的精神家园,尽管大小不一,经营理念各有不同,却都是开放式的——你可以直接从架上取下来浏览大概,也可以随便翻翻扉页,还可以只乘凉不买书。在书香弥漫中徜徉,从大部头到小册子,从自然到人文,这些书店中的不少著作,都翔实地记载了宽窄巷的传说和掌故、历史深处的沿革等等,而且校对仔细,装帧精美,让人不忍释卷。店家不会起身向你推销某一本书,也不会破坏你东寻西找的雅兴。
野老在一家较宽敞的书店中流连,不知不觉间,半个小时的光阴便悄然而逝。精心甄别、比较之后,看中了几本不错的古诗词集子,谁知到交款环节,才发现身无分文——装钱的包正巧在同伴的身上。电话中也说不清具体的方位,只好讪讪地一本本放回原位。书没有买成,但营业员理解的笑意,着实让野老心中感动了好一阵子——这是个值得在乎的好去处。
街头奇景之五——银饰加工。一个传统的银匠浮雕挂在临街的墙壁上,专注,细心,或许是那位从事银饰加工的小伙子艺有师承的明证。顾客不多,但小伙子一丝不苟,显得十分严谨、认真,一旁的年轻顾客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似乎担心那些银饰随时会插翅飞去。
银饰加工属于“高消费”,一般游人难得问津;“糖艺”和汤圆就不一样了,不仅具有亲和力,而且具有大众性。“糖艺”似乎没有品牌,但匠师高超的技艺和产品低廉的价位,让游人们争相围观、购买,熙来攘往。一家卖汤圆的则直接打出了牌子:“郭汤圆”,不仅用牌匾标明了“中华老字号”,还对这个品牌的来历用木简做了详细的介绍,让人除了心服之外,还想“口服”。
如果说上面这些“奇景”处于“动态”,具有互动性质的话,宽窄巷中的各种名称,便应算作“静”的范畴,不说装饰风格,光是店名——未必都是“店”——就具有值得细细揣摩的韵味。
韵味之“古”:不必考究具体的来历,也难得知晓准确的经营项目,仅凭着“而已”“子非”之类的名称,便可知道经营者具有不俗的文化素养;“兰亭叙”,这名称似乎经过了嫁接,是否属于邀约叙话的场所,不得而知;可以想见的是,“枕中记”绝不是一部古典作品,而更可能是一个销售枕头之类床上用品的地方。
韵味之“雅”和“妙”:“宽坐”“宽居”“宽径”“可居”“秘境”“隐园”“静苑”,这些名称可以说堪称雅致的代名词;而另外一些,则充满了妙趣,如“大妙”“六和园”“思贤庐”“蜀韵园”“香韵”“琉璃会”等等,简直可以说奥妙无穷,甚至是莫名其“妙”。
韵味之“奇”与“闲”:在宽窄巷里面,还有这样一些名称“惹眼”得让人过目不忘,如“宽云窄雨”“开云阁”“三块砖”“香积厨”“三只耳”“天趣”“莲上莲”“古魅”“隔壁子”之类,同样不能根据名称去判定它们的经营范围,或奇妙,或悠闲,只能继续套用莫名其“妙”,因为——其“妙”不可言。
还有一种名称,如“瓦尔登”之类,带有“洋”味,不宜按照上述标准归类,称之为“洋为中用”,似乎也是可以的。
不得不郑重强调:上述的各种归类,都是有欠精当的,因为,就像在世界上找不到相同的两片树叶那样,在宽窄巷里面,完全找不到两家风格相同的门面,招牌的大小、色调的冷暖、门面的高低,包括材质、纹饰,都截然不同。尽管“私家住宅,请勿打扰”“私宅勿近”“私家宅院,非请勿入”一类的提示牌随处可见,近前去拍照留影的游人还是不在少数。提示语固然冰冷,就野老所见,却没有任何驱逐游人之类不友好的事情发生。
目之所及,宽窄巷里面还有太多的精彩,然而,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除了部分书店,对其他所在,野老甚至没有可能进到里面去一探究竟,只能囫囵地做一些影像记载。只要不是用苛刻的标准去衡量,街头可圈可点的景象,其实很多,随便举两处:墙上的一匹浮雕马,马首“立体地”伸出墙外,孩子们牵着缰绳拍照的,就可谓接踵摩肩;再如半缸清水,几张莲叶,两尾红鱼,就足以让孩子们观玩半天,戏鱼,留影,乐此不疲。
中午两点左右,我们按时离开了。然而,对成都宽窄巷的兴致,却有增无减;对这里的印象,更让人浮想联翩。的确,这里让人见识到了艺术与生活高度融合的生动范例,在生活面前,艺术没有惯常的曲高和寡,与生活之间的关系,也没有生拼硬接。这一切只能归功于当地人的睿智和眼光——虽然每一家都在进行着不同的营生,却做到了商业痕迹含而不露、视觉品味高而不低,当然,还有诱人的嗅觉和不俗的听觉,这些都足以让人产生再来这里当回头客的打算——
机会恰当时,当会约上三五好友,再来这里“耗”上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