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都偏向于经济建设而对文化不怎么看重的氛围里,文学仿佛成了受众面不太广的一种近乎边缘化的“雅好”。诗歌,尤其是传统诗词,因为有门槛,有难度,更是到了令人望而却步的程度。近十年来,杨厚楣先生不辞辛劳,与贵阳市诗词学会的同仁们,最大限度地逆转了贵阳地区诗词爱好与创作的清冷局面,被圈内人誉为黔中诗词界的“伯乐”。这似乎有突出个人淡化团队的意味,但无论是奔波忙碌也好,殚精竭虑也好,都毫不夸张——尽管在人才发现方面,贵阳市诗词学会其他领导同样功不可没。
囊岁迍邅历苦寒,悠悠心绪委黔山
厚楣先生祖籍重庆璧山(其时行政隶属关系为四川省璧山县),出生于一九四五年七月十五日。因为战乱和灾荒,先生的童年时有冻饿之虞。先生的父亲曾参加过国民党,担任过区分部书记,但因为从事的是技术工作,对一家人的生计帮助甚微。由于父亲工作的变动,八岁时,先生离开县城到重庆,十二岁时离开重庆到成都,十四岁时离开成都到了贵阳,至此才定居下来。父亲履历特殊的缘故,厚楣先生不光是参加高考后没有获得录取或落选的任何通知,一九六四年下乡到花溪孟关当知青后,还每受大队有关人员排斥。
一九七二年,作为同一批下乡知青中最后的“留守者”,厚楣先生总算被一家水泥厂的招工人员看重,获得离开的机会。一九八一年,凭着自身优秀的人品与过硬的学力,先生调花溪区检察院,成了一名检察官,历任书记员、办公室主任、副检察长。一九九三年,先生调花溪区司法局,任局长。一九九五年,先生调贵阳市人大,历任市人大内司委副主任委员、法制委(法制室)主任委员,直到二〇〇七年退休。在业务娴熟、办事公正之外,先生还擅长法制文书的制作,曾获“人大一支笔”的美称。
缘于青年时期对文学执着的热爱、丰富的积淀和勤奋的笔耕,厚楣先生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开始,就创作和发表了为数不少的诗文作品。扎实的功底与不懈的努力,使先生与文学的渊源进一步加深。二〇〇九年十一月,先生当选贵阳市诗词学会第三届副会长之一,兼秘书长;二〇一四年十月,当选贵阳市诗词学会第四届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
行踪蹇顿襟期雅,步履从容眼界宽
鉴于贵阳市诗词学会创作人才匮乏、力量单薄,厚楣先生与张世贤、陈全德、曾晓鹰、吴若海、樊国忠、徐一雄等先生(后来还有庞仕蓉女士),先后在张道煌、黑卫平两任会长支持下,足迹几乎踏遍了贵阳地区喧嚷的街头巷尾,乃至于周边区县的荒村山林,竭尽心力寻找与发现,披心相付,关爱有加。
闻风而动,跋山涉水在所不辞,成了厚楣先生他们的工作常态。先生本人并不满足于此,他更是常常熬更守夜,深入到网络空间,孜孜不倦地找寻与发现。凡是事关本地区的作者或作品,只要有所发现,他一定会寻根究底,不和作者取得联系绝不罢休。对寻找到的创作人才,厚楣先生并不是加好友了之。他会隔三差五地了解创作者的生活、创作情况,竭尽心力呵护、鼓励、培养。
厚楣先生常常不拘形式组织各种规模不等的活动,为诗词作者们提供一个又一个开阔眼界的机会和展示作品的平台。从几个人邀约小聚、流连湖山,到与各区县诗词学会交流联谊,再到市诗词学会层面的作品研讨等等,都是常有的事情。一些功底扎实的作者,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得到鼓励脱颖而出,进一步成长为贵阳地区诗词创作的中坚力量。
在众多底层作者的眼中,厚楣先生一直是个乐观、幽默、风趣、无私的长者,随时随地就着歌声翩翩起舞,是他打破沉闷气氛的惯用方法,效果常常立竿见影。置酒做东,也是厚楣先生以诚相待的重要表现。他从不做作,从不敷衍,更不会居高临下疾言厉色。可以说,很多创作者的动力缘于厚楣先生无私的关怀和鼓励,也来自于他乐观幽默的情绪感染。
在传统习惯中,诗词唱和是作者们缔结和巩固交谊的必要方式,厚楣先生与他的同龄好友们正是这样。最难能可贵的是,对处于社会底层的普通作者,哪怕他们过得并不如意,哪怕他们生活在边远乡村,厚楣先生依然一视同仁,用满腔真情维系着相互的友谊。约略统计,厚楣先生与人唱和诗词,至少在两百首以上,其中有根据某位作者拍摄的图片号召大家题咏的,有某次活动后馈赠东道的,有步韵(含依韵和用韵),有提及名姓嘉勉的,不一而足。二〇一八年五月,先生有《试摹黔中诗友(七首)》发到网络空间,因没有署名,引起了广泛的热议。没有署名,字里行间的某些信息却足以“引导”读者得出某些判断,于是,先后有七个人对号入座。循着某一首里面的“山林饮士”,我也自视在七人之列。
在贵阳市诗词学会的众多草根作者中,我有幸与厚楣先生结识,是相对较早的。二〇一二年九月重阳,清镇诗词学会何江先生在单位举办了一场重阳茶话会,省市都有不少文化界的长者参加。活动的某个空闲时段,厚楣先生带着纸和笔主动坐到我和张兴身边来,问姓名问住址,问职业问联系方式,尤其是躬身记录的情景,我至今深感历历在目。从那时起,我与先生便成了忘年之交,相逢把盏,不管是城市或乡村,每年都有几番邀约。酒兴可以消除拘谨、助推诗兴,可惜禀赋不足,我总是写不出令自己满意的篇什来。有负先生高情,我有太多的愧疚,幸好先生并不以此见责,更不因此疏远,惟其如此,更加感愧。
有人曾经私底下开玩笑,归纳过厚楣先生的多重“用心”——
尽心:为贵阳地区诗词创作队伍的发展壮大不遗余力;苦心:努力为发现民间诗词创作者而四处奔忙;仁心:用极大的包容鼓励作者,绝少批评、指责;诚心:与人打交道,总是坦诚相待,谆谆启悟;开心:总以快乐的形象去影响他人,变独乐为众乐;虚心:编排稿子总把自己的作品放在最后,合影时也总是避开显眼位置,或不顾年高直接蹲在前排;…… 这些归纳尽管出自玩笑场合,却完全写实。
硕果连枝情可慰,高怀佐策意尤酣
在会长黑卫平先生的全力支持下,以厚楣先生为主导,贵阳市诗词学会的种种努力,陆续转化成了看得见的成果。随便就可以举出几端——
诗词创作人才纷纷涌现。两城区的不说,其他区县就我个人所知,属于厚楣先生发现的作者,就有开阳的张江烈,息烽的李正君、本芙蓉、陈善姝,修文的何小萍、张丽梅,清镇的张兴、何伟、田茂霞、李宏宇、李华、杨茂,白云的张世莲、杨芳、石远芬,观山湖的杨林、祁大海,花溪的刘灿、唐庆华,乌当的王钦、李娜;贵阳地区之外的,有铜仁地区的王福凌,毕节地区的万丛芳;贵州省外的,有湖南的陈习尧、河北的李鳄泪。这些作者中专写新诗的,有清镇的梁玉美、陶应芬、周冬梅,修文的祝琼、陈燕、贾明艳,乌当的杨燕。考查作者们的来历,有公务员,也有单位职工;有自谋职业者,也有民间手艺人;有农士,也有商人;有学养深厚者,也有半路出家者;有文武兼修者,也有身残志坚者;有身居闹市者,也有远在荒村者;…… 可以说,只要对诗词(诗歌)有兴趣有热情、乐意付诸行动者,都在厚楣先生和市诗词学会有关领导的关注范围。在他们眼中,一切以人品和作品为准,“出身”从来不是阻碍。
《贵阳诗词》的稿源空前丰富,用稿量大,作者面广。这丰富不仅仅体现在作者们积极投稿方面,还体现在勤奋创作方面。稿源丰富,是厚楣先生亲自到每个作者的网络空间反复寻觅甄选的结果。对偶有瑕疵的好稿子,厚楣先生一般会用协商的方式,等对方修改后再刊用,从来不会代做主张。
在《贵阳日报》定期开辟诗词专栏。《贵阳诗词》作为一个展示和交流作品的平台,尽管在众多作者和部分读者心目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分量,覆盖面和影响力都相对有限。于是,贵阳市诗词学会与《贵阳日报》社经过协商,开辟了一个专门版块,每月一期,用于展示部分优秀的诗词作品。从社会反响看,影响力超过预期——它至少使诗词圈外的读者,能及时了解本土诗词的概貌。
分批次为作者出版诗词合集。在厚楣先生提议之下,贵阳市诗词学会先后公开出版了四本诗词合集,依次有:《黔中七人诗词选》(团结出版社2015年10月出版),收录了李华、陈善姝、李正君、张兴、王福凌、康锴、吴若海等七位作者的诗词作品共1041首;《黔中十人诗词选》(中国电影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收录了何江、刘灿、杨文、何伟、唐庆华、杨茂、刘兵、庞仕蓉、李娜、罗孝华等十位作者的诗词作品共1194首;《黔中九人诗词选》(团结出版社2017年8月出版),收录了詹超、王钦、陈全德、李章荣、李鳄泪、徐一雄、李玉真、田茂霞、赵晓强等九位作者的诗词作品共1165首,《黔中八人诗词选》(团结出版社2018年5月出版),收录了曾晓鹰、朱思锜、张丽梅、戎承谦、萧潇、张世贤、邹安富、胡洋等八位作者的诗词作品共1146首。
加强了与其他机构的联动。二〇一四年八月、二〇一五年八月和二〇一七年四月,三次与清镇市文联、清镇市诗词学会合作,举办了三届“红枫诗会”,不仅增强了各区县诗友之间的凝聚力,通过相关采风活动,也荟萃了诗友们的很多佳作,使得很多人的创作水平得到了一定的提高。二〇一七年与百花湖乡党委和政府合作,连续举行了两次采风活动,出版了宣传百花湖的诗词作品集《诗韵百花》,收录了贵阳地区各区县共九十位作者的诗词作品,毕节地区和六盘水地区十四位作者的特邀诗词作品,以及二十四位作者的新诗和散文诗。
一夕奄逝隔终古,赍捧华章久喟然。
二〇一九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厚楣先生因病不幸辞世,听到消息的人们都深感痛惜,前来吊唁者络绎不绝,失声痛哭的,掩面饮泣的,异地追思缅忆的,不知有多少。真心换取真情,尊重赢得尊敬,人心镜鉴,这或许算厚楣先生广受敬仰的缘由。
厚楣先生一生勤奋,在传统诗词、新诗、小说、散文、随笔、评论等方面,都有造诣。他曾经自己编辑过《翠微诗草》,收录近体诗三百五十三首,其中包括“耕耘记忆”二十首,“山水情意”一百二十一首,“阒寂心声”一百七十首,“浓谊溢情”四十二首;其后有古体诗三十四首。他又曾经自编过《翠微词钞》,按词牌归类,三十六种词牌,共收词作七十八首。两个集子页面都作了部分美化,可惜版式和字句推敲还没有达到十分完善的地步。此外,先生还有新诗集《我为青春作祭》,收作品四十八首。在三个集子之外,厚楣先生还有《若斋诗文集》(诗词部分),作品按体裁分类,包括五绝三十二首,五律五十首,七绝三百二十首,七律一百零八首,词一百四十八首;入选的作品,相对前三集而言,略有修改和增删。先生一贯严谨,大概是没有完全改定的缘故,几个集子都是电子版,都没有告诉过别人,幸得他的二女儿杨延瑞慷慨提供,我们才有幸见到。
二〇一九年岁末,贵阳市诗词学会筹编《杨厚楣诗文选》。曾经获得“试摹”的七个人,自告奋勇收集整理先生的相关诗文作品,得到市诗词学会领导的及时肯定和明确委派。基于对先生的感念,七个人进行了多轮次的精心校对。综合前述资料,二〇二〇年年初,经过一系列的查重改错,形成了厚楣先生作品的汇编本,总计有五绝五十三首,五律八十四首,七绝三百一十八首,七律一百二十首,古风三十三首,词一百九十八首,新诗六十五首;小说二篇,散文二十二篇,随笔四篇,评论十六篇。根据贵阳市诗词学会相关会议精神确定的选本规模,七个人继续以此为据,斟酌取舍,形成了选本,总计包括五绝二十一首,五律三十首,七绝一百二十首,七律五十首,古风十五首,词一百首,新诗三十一首;文章全部保留。厚楣先生在第二届红枫诗会上的讲话录音,也整理成文,放在评论版块的后面。
为了确保成书的品质,书稿中选用了厚楣先生次女杨延瑞提供的部分图片作为补白,也采用了先生的长女杨晏拍摄的少部分。文稿、版式和补白完全定型后,市诗词学会又组织人手再一次核对,才交付出版。
二〇二〇年六月,《杨厚楣诗文选》终于问世。补白的图片因为页面参数调整,导致部分错位,人们毕竟能够据此领略先生的笑貌音容。他的风格、操守、境界、眼光,尤其是不遗余力对广大草根作者无私倾注的关怀和鼓励、帮助与支持,必将长期助力于贵阳地区诗词界乃至文学界良好风气的形成和巩固。“伯乐诗人”的意义,在深广的历史空间里,除了照彻底层作者的心扉,也将照亮他们笔底下的诗文世界,使得贵阳地区的文化氛围,在一定程度上更加活跃起来。
厚楣先生的墓茔上,立了一块诗碑,刻的是庞仕蓉女士代选的先生七绝《秋声二首》中的第二首:
秋声我作春声听,岭洒千红遍地春。
人有阳光心自暖,江山不老日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