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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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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1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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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笔触里的情感波澜 ——王鹤蕾散文集《月光白白》读后

得到这本装帧典雅的散文集《月光白白》,有些偶然:在几个年轻人的怂恿下,半推半就地到省城参加一个了会议;会前,她们不仅帮忙要到了这本书,还请作家王鹤蕾女士签名题赠

翻开浏览,发现集子做了分辑处理,从“天上的村庄”“那些生病的人”,到“故乡物事”“味蕾上的乡愁”“行迹”,再到“喜物”“影像碎语”,一共七辑。当时对第一辑的名称产生了好奇:莫非这是一个海拔非常高终年云雾缭绕的村落?好奇心是阅读的动力,然而,因为事忙,返乡后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断断续续地读完这本不算很厚的集子。

读完后重新梳理,大致获得了关于这本集子的基本印象:前两辑都是写人的,第一辑写的是逝者,第二辑写的是病者;“故乡物事”,表达了对故乡风物、场景与习俗的多重回忆;“味蕾上的乡愁”,叙写了艰难环境里(大多“我”的童年对应)故乡美食和与之相关的人文风情;“行迹”叙述了作家自己游历观感;“喜物”写了自己喜欢的物件,借“题”发挥之处也不少“影像碎语”,多是观影后的心得。

下面,试着谈点粗浅的阅读体会

一、粗线条的人物形象——“天上的村庄”和“那些生病的人”

不刻意塑造人物形象,不着力铺叙故事情节,是这两辑中几乎全部作品的共同特征。前者十一篇,后者三篇,篇幅和其他分辑一样,都不长。

“天上的村庄”写的是逝者,有作家故乡的亲人、友人、熟人,还有病房偶遇的陌生人,惆怅,缅怀,悲悯,都只是截取他们人生的横断面,或某些生活细节“那些生病的人”,只写了三个主角:《未输完的白蛋白》写一个垂死的老翁,因为在医院被告知预后不佳,被儿子接回家“等死”;《听报纸的女人》,写的是一个年轻女患者,享受丈夫殷勤服侍的同时,意外发现婚外情而崩撒泼;《海煮苍生》,则记述了一对老夫妻带着身患绝症的儿子在海滨疗养,“我”见到后的种种纷繁的思绪

上述两辑,特别是第一辑中的主角,似乎都仅是故土情结的载体,他们在文章中得到体现,却未必就是主角——没有谁的人生经历得到周详的记载。《一个马槽》里那只马槽,被“我”的外祖父一剖两半,先后用来装殓贫病早夭的小舅舅和小姨《林木匠》中的林木匠意外被圆木砸死后一家人立刻失去了顶梁柱惶惶无主。《老虎须》中的猎人英雄老李爷爷为民除害因猎枪哑火徒手搏击猛虎,与之同归于尽《扑向火车的蒙面人》中,长期身患抑郁症的“神经诗人”葵葵爸走投无路选择自戕《洒在江里的姑娘》里面,因为经济困窘,那位二十二岁的女孩子病逝后骨灰被父母扔进寒江。系列主角人生终结状态都相当沉痛或惨烈但看得出来作家在尽力淡化这种氛围。《奶奶的烟袋》《爷爷的“挂画地”》《太姥姥》等篇,通过主人公生前的某些生活细节,反映了他们的可亲可敬。《穷孩子的一生》,写曾经身为穷孩子的罗爷爷后来历练成为一个领导干部,但不改朴素无私平易近人的初心《会飞的火车》写了“我”在外得到同学去世的消息时的感慨和联想。“老海豹”》写的则是一个形象相对“负面”的老太太在病房里的临终情形,以及她的子女们的贪婪表现。

生与死,在人生的两端,没有谁能够自主,都只能被动地等待别人或体面或寒碜的安排。扩展开去看,每个人的生涯,能够自主的无非是成年后或长或短的一段健康时光,其余都是无法自主的。我曾经对“天上的村庄”最后那篇“老海豹”》心存疑问:这个很俗气的角色,怎么会“混进”专写故乡亲人朋友熟人的辑中呢?后来想明白了:在人们能够自主的“村庄”里面,尚且有善与恶、雅与俗,在无法自主的“天上的村庄”里面,又凭什么可以例外呢?作为这两辑中为数不多的“反角”之一,“老海豹”的临终无疑刻画得最为生动

天终于亮了起来。最先到的一个女儿急急地卸下了她腰间的钥匙,那些随身戴着的黄金饰品也被洗劫一空。晚到的就吵闹,争着财产分割的事。七八个儿女,以及这些儿女的儿女把整个房间里塞得像菜场。那个“海豹”躺在那一动也不动,从此她没有了反抗的权利。或许她活着时也没有吧。

有人来给她草草地换了衣服,就被推了出去。除了蓝制服的工人,没有一个人送她生命的最后一程。

儿女们的冷酷无情,难道不是“老海豹”秉性的另一种折射?这个形象的意义,在于与“我”故乡那些可亲可敬可嗟可叹的逝者们形成一种反差,彰显人性的纷繁。少了这种角色的空间,可信度反而会折扣

“天上的村庄”系列篇什中,我们可以发现作是带着一种克制的心态去叙述亲人、朋友和熟人的离世的,死于非命也好,寿终正寝也好,勇毅也好,窝囊也好,都没有过多的对事件脉络的铺叙。贫穷,病苦,意外,是这两辑大多数主角的宿命,在所处的时代,他们也许很卑微在具体的生活场景中,在作家的眼里,每个人的离世都牵动着亲人友人熟人的万千苦痛。这两辑文章的抒情意味不浓,应是刻意的结果,文字之外汹涌的情感波澜,我们完全可以感知。

二、记忆的沉淀情感的附着——故乡物事

几乎所有的篇什都不冗繁,不拖沓,不沉闷,大量的留白,给人不胜欷歔之感。这个特点贯穿全书,“故乡物事”这一辑没有例外。

《小站》侧重于回忆乘坐绿皮火车见到的窗外风景,以及关于日寇践踏下屈辱和悲伤的铁路记忆。《绿皮火车》回忆了当年火车上时常发生的逸闻轶事拥挤、嘈杂,人们经济状况普遍困窘。《腌酸菜》《地窖——小王子似的孤独》《老井》几篇,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从微观角度抒写了悠悠乡情,可触可感,可近可亲。《蚯蚓》并不以“蚯蚓”为抒写对象,从头到尾满含象征,低调不服输,生命力顽强——与大地契合度极高的农民自然与之对应。《炊烟》叙写了曾经的村庄一道温馨的风景,失去炊烟的乡村同时失去了很多。《月光白白》是集子中用以作书名的一篇,我们可发现乡村月光皎洁、明净,但正月十六的美好而冷清的月光,即使在乡村,到户外去欣赏的恐怕也不多。然而在有心者的眼里心里,它的皎洁纯美,是甚至可以是一种牵挂。《棒槌》的主旨,是反映一种风俗人情,包括乡村女子面对农业户口与非农户口之间存在鸿沟的不解与不甘。《窗户纸糊在外》,通过爷爷喜欢“糊窗户纸”,写到了一家人因为勤劳和节俭,免除了冻馁之苦但文章的出彩之处,在于同情心——一对父子前来讨饭,孩子饿极了,看见窗台上的浆糊抓起就吃曾祖父见状,赶紧拿出盐罐给他加了一点盐在里面。《悠车上的月光》,通过第三人称视角审视“我”幼年的摇车生活童年远去,梦境依稀,“我”的回忆却令人痴迷。《炕上火盆烤爷太》,介绍了“我”的故乡居家的日常,突出了尊老的仪式感和不可颠覆的严肃性。《父母的乡愁》,记述了定居贵阳的父母时常关注故乡的天气变化,体现了乡愁的根深蒂固,包括“我”的深切思虑。《北大荒》,记述了“我”很小之时父母就谋生而去的地方:自然资源丰富,土地肥沃,地广人稀,人的淳朴与互相间的友善。《奔腾的角马》是一个具有隐喻性的标题,文中虽然也写到动物的迁徙,但更多的是写国人每年春节前后定期往返形成的“春运”。魂系故乡作家心绪沉郁。

三、山川风物,境界空灵——行迹

“故乡物事”不同,这一辑主要侧重于展现作家自己的游历,包括她自己定居并视作第二故乡的贵阳山城,以及由此辐射开去的贵阳周边和贵州毗邻省份部分景观的自然或人文之美。从不同的场景中发掘不同内涵和韵致,对山川风物真诚爱恋,拓展出不一样的空灵的境界,“行迹”值得圈点的地方。忽略游踪,包括忽略同行者,是这辑作品的共同特点。

仔细分剖这文章,我们可以发现每一篇都不曾描写具体的物景,偶尔涉及,也主要为抒情服务。各篇什中,有诗意诘问,如《花满溪》;有拟物式的期盼,如《加榜河,冬天里被水声洗亮的白》;有对绝美风光的虔诚赞颂与禅意思考,如《诸神的山峰》;有对“天性”的审视,如《发光的白马》;有对劳动艰辛的洞察和对劳动者的尊重,如《谁将赠我青莲子》;有对知名诗歌作者的中肯评价,如《我在博鳌有一面大海》;有对意境的美好营造,如《永乐:原来桃花无关运》;有对现代钢筋水泥工程不堪一击的微词”,如《仁智之城——都江堰》;有对曾经的友谊的纠结与释然,如《寻找“少年”》;有对“乡愁”的无奈,如《童话雪乡》(此篇“跳”回到了作家的故乡);等等。以上诸篇,包括引述的在内,都可看出作家热爱行旅所及,但更在乎自己的独特感受。

需要指出的是,这辑文章的情绪表达,依然多内敛而少奔放,情感的波澜藏在字里行间,值得我们细细揣摩。

四、不可忽视的诗性之美 

诗性之美,在整部集子的众多篇什中比比皆是,限于篇幅,只随机摘录如下几则,且不做分剖。

36岁的渡口》:“现在还有谁像翠翠一样能懂得茶峒的坚忍呢?茶峒淡淡地安静着,一如翠翠的等待,忧伤、美又无望。”

《永乐:原来桃花无关运》:“坐在小院子里,一地落英,偶有坠落的花瓣飘到茶盏里,你是真真地舍不得吹拂掉,它们能将你铁壁一般的心软下来,生出温柔的疼。”

《童话雪乡》:“故乡多半都消失在童年里。那些山水人文、老手工工艺、老人情,老吃食,都在现代物欲的贪恋与执念里面目全非。而更多人所赞美的家乡,是过去的故乡时日。”

《旧园子》:“门口那棵桃树,在三四月里,妖精一样开着花。那么高大,一树阴森森的花影压向地面,压向暖洋洋的春天。我一直怀疑,它到底是不是桃花,一妖气,把春天的邪念写在花朵里。

《长裙子》:“海浪打湿我粉粉的裙子,浪潮退去,一些人和事被海浪留了下来。我在沙滩上细细地写下你的名字,顷刻就被水冲走了。这一刻,我想念你,想同你一起去看那些被沉入海底的村庄。”

《花冠》:“女子的忧伤纠结成麻,一如春天的对襟小盘扣。那个深藏的名字,潜行在春天的最深处,爱情就模糊地开在桃花之外。”

五、作品之外的一些感想

《月光白白》的诗性特征,在其他散文集子里面是难觅影踪的。王剑平先生序言里对此有扼要的介绍:作家王鹤蕾女士之前不仅写诗,还有二度译写苗族古歌《簪汪传》的成功经验。这“二度译写”,相对于只求意思到位的首译,是一个追求美感和诗意的过程,如王剑平先生所说,“考的正是语言上的工夫”。这不禁人想起清末那位“不懂外文的翻译家”林纾先生,他不谙外文,却至少让翻译在“信”与“达”的基础上,上升到“雅”的高度

很多写景状物文章,我们能够感知景的旖旎物的逼真,但没有融入作者的情感,没有生发,更没有升华。相比较而言,部集子不少文章在粗线条勾勒人事景物的基础上,抒情细腻、柔婉,孤独、憧憬或忧伤都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波澜起伏,除了诗意,某些篇什还有哲思

集子中有为数不少的“爱的呼唤”,真挚,热烈,也有一些抒情对象“你”,但都点到即止,留给读者宽广的艺术想象空间不过,艺术境界与生活现实没法统一,也不必追求统一,在文学领域能够相互唱和并驾齐驱的伉俪纵观古今,可以说少之又少。能够做到彼此赏识、理解、信任、尊重,应该说已经接近美满——如果指标可以量化的话“地缘”便会有人缘,无论如何,我们深信,在被当做第二故乡的贵阳,来自遥远的宁古塔的作家王鹤蕾女士定会找到美满的归宿。

在《诸神的山峰》里,作家写道:“我愿分享我的喜悦、波澜和笔端的冰与火。这人世如此安静,唯有孤独才是永远的安慰和陪伴。”那么,读了这本集子之后,有什么理由不分享自己的阅读心得呢?哪怕这阅读心得只是一得之见,丝毫代表不了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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