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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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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1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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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深情许故园——管窥蒋郁相诗歌的故土情怀

从是否易于理解的角度,诗歌可分为能读懂和不能读懂两类——有的直接或稍加分剖之后能够读懂,有的则哪怕挠破了头皮也莫名其妙。尽管后一种情形多半不会有读者发自内心的喜欢,依然会成为作者自傲的理由:怪读者浅薄,不怪作品艰涩。更有甚者,公开帮作者站队说:诗歌写出来,本来就不是为了被读懂的。

幸好,蒋郁相先生的诗歌,没有故弄玄虚叫人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的篇什,稍加思忖,我们都能读懂(当然,切入点不同,每个人的“懂”未必完全一致)。以下,试着走近郁相涉及故土的几首诗歌,管窥他的故土情怀。

《梵·高的向日葵》:

这些眼神里/没有人认识锄头耙子/没有人记得庄稼的长势/也没人愿意将后辈/送回田地里耕耘//  麦苗,或谷禾/与餐桌上紧缺的酒有关/有眼神,在开始鄙视/白菜,土豆,萝卜的生长/很难在这些眼睛里找到乡愁//  黄昏躺在田野里/怎知?阳光竟然会孤独/当锄头翻开泥土/耙子拉平秧田/它们惊起的炊烟和尘土/爱上了梵·高的向日葵//  我有一些向阳的兄弟/他们的根须长在画家心里/冬天了,叶子依旧绿着/一朵朵花瓣在头顶上追赶春天/他们身后,仅剩一个眼神

从规模上审视,我们是农业大国;从年代上审视,我们是农耕古国;从科技含量上审视,我们应该还称不上农业强国。不管人们怎么想,一个客观的事实是,我们须臾离不开农业这个“行业”,离不开农民这个“职业”,然而又因为脏、苦、累、收入微薄或没有保障等等原因,而轻视、不屑。影响太深,以致甚至农人有时候也“认同”这种偏见,劳心劳力想要让自己的子女跃出“农(龙)门”,为自己脸上争光。退一步说,即使在科技手段广泛应用于农业的当下,一些人内心对“农”的伪热心和真忌惮,依然没有彻底转变过来。

觥筹交错,在我们的餐桌文化中一直受到倚重,玉盘珍馐是东道主的颜面,哪怕捉襟见肘也要勉强支撑;同时也是受邀者的荣光,哪怕无法举箸也觉得受用。在类似的排场中,虽然普通但利于养生的绿色蔬菜、清淡饮食,是上不得台面的,是会遭遇腹诽的。这些人的眼里心里不会有乡村,即使从乡村出来,他们也会避而不谈、讳莫如深。

谁都知道农业、农耕与梵·高的系列《向日葵》没有任何交集,更谈不上“爱”与否。农人热爱向日葵,那是基于收成的考虑。梵·高取材于农人的系列《向日葵》,却是为了实现自我精神的升华,与现实中的任何一朵向日葵都无关。郁相将二者联系起来,赋予“爱”的内涵,充分体现了画作本身的多义性和对画作解读的自主性。然而不得不说,这样的解读赋予,是凝重的,甚至沉重的。

向日葵是农民的劳动成果,是汗水的结晶。但是在庄稼地之外,不管是作为风景的点缀,还是作为象征的载体,向日葵都无关稼穑,更无关农耕。梵·高的画笔下那些以向日葵为主体的画作,不管形似神似都无关农事,而只是一种主观心绪的表达,一种对落魄处境的“反戈”。在这个背景下,欣赏者的一般解读便是画面中以向日葵为载体的情绪的热烈,或者是生命力量的坚韧——梵·高的生存处境,实在是太过于晦暗了。与众不同的个性,让梵·高生活得更加艰难,更加孤独,更加不幸,于是走上了自戕的畏途。令人意外的是,梵·高去世后,他的画作卖价一路走高,在一百三十年后的当下,更是达到了令人瞠目的价位。

除非作者站出来解释,否则无论是文学还是艺术作品,受众都无法做到“达诂”,如前述,解读也就不会一模一样。站在梵·高的系列《向日葵》面前,每个欣赏者的理解既可以截然不同,也可以大同小异,还可以同中求异。在同中求异这一类欣赏者中,郁相算是较为特出的一位。这特出表现在基于画面的视角延伸,尤其是最末一节的末行,“他们身后,仅剩一个眼神”,可以说意味深长:那是谁的眼神?怎么会与前面那些眼神迥异?它是谁的眼神?它在关注什么?它的关注将会产生怎样的结果?这些疑问,又足以令人生发出一连串的感喟和思考。

《九龙的前世今生》:

踩着水的孤独/九龙,以池塘的姿态/让荷花守着身边的鱼/把记忆擦了又擦/一层层堆叠的过去安静成今天的笑容//  风一再轻抚老人/晨曦敲击着儿女心坎/血管里涌动的是青春/社会主义新农村/在这里,有坚硬的内核//  时光的缝隙里/那些人背马驮的日子/苍老到永恒了/在记忆的褶皱中/贫穷与疼痛,落后与守旧/前世,已被一一剪掉  

这首诗所写的,应该是一处景色秀美而曾经贫困的村庄;今昔对比,欣喜欣慰之情油然而生。“社会主义新农村”,作为时政性很强的一个概念,可否引入诗中?个人的理解是,可以,而且必要——当诗歌的主题是反映农村建设新貌或作今昔比较的时候;但它们出现的频次、所占的比例,都宜少不宜多。在这首诗中,正好达到点明题旨的程度,因此是恰当的。

这首诗只有三节,第二节中的“社会主义新农村”与末节中的“贫穷与疼痛,落后与守旧/前世,已被一一剪掉”形成了恰到好处的照应,突出了诗歌主题中关于乡村新貌的时代亮色。乡村沉重太久,也承重太久,因此,“乡村振兴”不光是宏观层面事关国计民生的战略,还应该是诗歌创作的一个突破口。

近年来,我们总会有意无意地读到一些反映脱贫致富或乡村发展的诗歌作品,会发现其中为数不少的篇什,并不具备诗歌的韵味和美感,有的太注重形象的塑造,有的太注重功绩的展示,有的太注重成果的罗列,等等。这些要素当然可以有,但当其成为抒写对象时,诗歌的意境美、意象美都会打折,内涵也会降低。——这里说的是抒情短诗,长篇叙事诗不此列。

《花开季节外》:

我家门前/李花,在空中盛开/一旦风定了方向/就会融化你的表达//  为了五千亩誓言/门外已白得不剩漏洞/土地和它的植物/藏了芬芳//  这是我家乡/一朵花,亿万朵花/用最清新的姿态/一舞一个美//  脱贫攻坚后/它们留下一座房/让思念在故事中成长/长出太阳的笑容//  一个梦进入另一个梦中/然后去结实一种爱/是梦,也像花/开在季节之外

在这首诗首节中,“你”不会是“我”,也不会是别人,只能是慕名而来的造访者、观光者。春烟似锦,李花如雪,此景此情,任何语言或文字都显得苍白无力,表达当然会被“融化”。第二节旨在突出李花的“白”,白得毫不不抽象,毫不不空洞,它跟收获紧密相关。“五千亩誓言”,既强调了规模,也锁定了(致富的)目标。第三节近距离摹写了李花的姿态,强调地域——这是我的家乡。第四节将它们与脱贫攻坚的历史使命关联起来,勾勒了阳光般明媚的笑容,具有鲜明的时代烙印。

这首诗事关脱贫攻坚,却没有政策诠释,没有术语堆砌。作为时代的重大主题,“扶贫”与“脱贫”,都被作为背景安排到繁花后面去了。这并非轻慢,更不是否定——李花的繁盛足以从侧面佐证富民政策的成功。第五节强调不同梦想之间的交接,“像花”,“开在季节之外”。这至少体现了一点:现实中的李花受制于季节,人们心中的梦想之花,却可以一直延伸,直到结出丰硕之果。

《菜田》:

走进菜田,走进/用一张可以繁殖的纸/去迎接星星之火/去安慰焰火舔舐的泥土/蝴蝶便纷纷跌落//  黄花密集的地方/蜜蜂念着心经/每一个字,形体如剑/颗粒发出的声音/在树枝上跳跃//  当骨头挣脱碎裂/婴儿离开母体/我便听见小溪呼唤母亲/岸边的豌豆乐了/母亲就藏在菜田里

菜田不需要专门注解,谁都明白那是栽种蔬菜的地方。从无到有,从贫瘠到丰饶,从枯涩到生动,从宁静到热闹,从耕种的艰辛到收获的喜悦,每一块菜园在总体相仿的“变数”下,也有着各自的特点。郁相笔下的菜田,蝴蝶跌落而蜜蜂活跃,有着怎样的隐喻?懒惰自私或者勤劳慷慨的象征?未便遽然定论。不过,抒写蜜蜂的诗句显然多过了蝴蝶的,且更加富于动感,不仅有形象,还有声音,我们大致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相对于蝴蝶来说,蜜蜂才是这里的“主角”。第三小节,同样充满了象征意味。在这里,“婴儿”无非是希望的象征(尽管“他”更符合挣脱冰凌束缚的春水的形象)。“小溪呼唤着母亲”,“母亲”是一种精神;“母亲就藏在菜田里”,这里的“母亲”,在抽象精神之外,还带有具象的色彩:那些长势蓬勃的蔬菜,不仅蕴含了母亲的精神,同时还是母亲心血凝聚的标志。

“菜田”是播种和收获的象征,也是繁衍生息的象征,更是母亲勤劳的象征。哪怕到了高度发达的工业文明,我们依然离不开农业社会的菜田,而且是须臾不可离。

《心疼祖母的菜园》:

晨曦,透过花香/一层一层地把露珠拨成空气//  心疼祖母的菜园/晚风经过之后/又是人间最初的绿//  一些被翻过的泥土/被菜苗回收/就连索居的蚯蚓/也深爱土地//  纷纷扰扰的人间/总是那么多繁芜/被寄存在时光的书房里//  过去,一天/未来,也是一天/我从未走出祖母菜园

品读这首诗,题材层面很容易令人想起萧红的小说《呼兰河传》里面那篇《祖父的园子》,但二者的区分也是相当明显的。《祖父的园子》孤独、寂寞(至少作者通过童年的“闲适”流露出的是这种情绪);这首诗里,无关菜苗的长势,更多的是情感之外的冷思考(虽然“我”最终并未走出“情感”——祖母的菜园)。

菜园可以很诗意,那是旁观者的,多数时候,是不谙耕作的旁观者的。劳作者在漫长的历史纵轴上,只有耕作管理的艰难,对收获的瞩望和丰收的喜悦。要说相关的情绪表达也算诗意的话,那也是无字之诗,表达的方式,不过是望着作物的良好长势时,会心的微笑。

让自己的诗意情结与祖母的菜园连接起来,郁相可能不是首创。但二者的关联,使得这首诗有了历史的厚重和沧桑。“心疼”不只是对祖母艰苦劳作的怜悯,更有对劳动和劳动者的钦敬。放眼诗外,“菜园”不止一处,“祖母”也不止一人。万千的菜园,万千的祖母,可以说无不在这首诗的涵盖范围之内。

能读懂的诗歌,有的一目了然,就像阅读新闻材料,讴歌或挞伐、喜怒哀乐都一览无余;有的则需要反复揣摩、融会贯通,方能接近诗歌思想或情感的题旨。郁相的诗歌基本上属于后一种,因此除了用心体察,我们无法很直接地发现蕴涵在字里行间的情感的真挚与生动。心怀故土的人,精神世界一定会更加安稳,不会漂泊无依。

读不懂的诗歌,除非是作者刻意设置障碍,让人读不懂,一般地,至少是会被部分地揣摩出来的,尽管未必能得到公认。五柳先生的五言诗《述酒》,他在世时没有人能够读懂,跨越隋唐直到南宋,才又一位姓汤的人尝试着作了一番解读,但直到清代,依然有一位姓何的人明确表示:“此诗真不可解。”

诗歌可以有各种主题,各种风格,各种写法,郁相的诗歌,就有相当一部分抒写了另外的情感,表达了另外的主题。这里关注的,只是他反映故土情怀的部分作品。还要专门提及的是,《梵·高的向日葵》里面那道眼神,足以让那些各式各样的眼神如芒在背;《而心疼祖母的菜园》里面那片“人间最初的绿”,也足以让有心者体悟到一种宁静、悠远、纯粹而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美。

故乡之情,故土之思,故园之恋,作为诗歌的源泉之一,永远不会枯竭,作为灵魂的根,也永远不会枯萎。在努力拓展不同表达侧重、运用不同表现手法的同时,我们期望能继续读到郁相更多体现故土情怀且精神契合度更高的诗歌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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