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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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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2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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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什么活着? ——《集美饭店》读后

人为什么活着?每一个正常的个体似乎都没法回避这个根本性问题。当然,不管是否理性思考过,也不管是否心口合一,回答都可以归结为两个字:目标。作家李晁的小说《集美饭店》,反映的就是一群小人物在实现“目标”过程中的关系问题。在这篇小说中,部分人的目标程度不同地集中在“集美饭店”里,少数人与饭店无关,个别人绕了一个迂回后又跟饭店“关联”起来。总体看来,在这篇小说中,人际是散的,人情是淡的,氛围是冷的。

《集美饭店》并不以叙事见长,但这不影响我们通过人物及其彼此关系对小说主题意义予以挖掘,哪怕不一定切合作家的创作初衷。

一、“集美饭店”

饭店的定义自不待言,其功能扩展后依然称作“饭店”。“集美”,结合小说中的相关背景交代来看,涵义自然是“集美(女)之大成”。但是,读完全篇,我们可以发现,那里非但没有任何“美”的内涵或品位可言,反而是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诸般该有不该有的功能它都具备了。

从地理位置来看,“集美饭店”也较为特殊,那就是远离集镇,一则不会对居民造成干扰,二则方便客人“情急”之下跑路。然而,作为各色人物的活动平台,并没有谁真正从这里获益,守法也好违法也罢,概莫能外;延伸到小说情节之外,骆可可的民宿改造或许可以例外——仅仅是或许。

二、饭店的“关联”者

集美饭店的“关联”者并不多。在小说涵盖的主要时间段,它先是由“男人”(父亲,骆老大,骆明生)与孱弱的妻子一道经管,后来则由“女人”(姑姑,骆幺妹)实际经管。相处并不那么融洽的兄妹二人,前者将它作为提升生活境遇的契机之一,后者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和情感。在这个时间段之前,它曾经属于“爷爷”(那时只是土坯房);在这个时间段之后,它将属于“她”(骆可可),由“她”全权支配。

辛苦奔忙的“男人”  因为生活境况不佳而被人特别是岳父小看,“男人”是憋屈的,甚至可以说是窝火的。他很想打个翻身仗,为妻子打造一个好的生活环境,于是四处辛苦忙碌,无所不用其极。“男人”可以说厄运接踵:妻子病逝,养鸡遭鸡瘟,承包工程亏本(付不起工资被手下人“绑架”,“女人”凑了二十万现金远赴外乡好不容易才“赎”回来),工厂出事故,赔偿后再次被人勒索,弄得家无宁日,最后又因经营饭店涉及非法项目而遭举报,坐牢五年,出狱第二年又遭车祸身亡。男人是失败的,他的失败不仅表现在没有呵护好妻子、照顾好孩子,还表现在长期被岳父看不起,同时还表现在没有处理好兄妹关系。

苦心操持的“女人”  “女人”是男人的亲妹妹。从名字“幺妹”来看,她在弟兄姊妹间的排行应该最小。为了经营好那间饭店,她付出的心力和时间未必比“男人”少,但一定比“男人”的妻子多。“男人”的妻子长得娇小,性格比较温和,却做不得重活。这让长得比她高大的“女人”有了用武之地,于是饭店的采买、劳作,包括后来对“男人”的儿女的照料,都成了她的日常。“女人”也是失败的,她的失败突出表现在婚姻被耽误,成了“老姑娘”;好不容易嫁出去,转眼间男人又死掉了。另外开有一家粉店,使“女人”的失败不那么抢眼,然而没有儿女的事实,又让这“优势”打了折扣。侄女表态不向“女人”索要父亲的二十万死亡赔偿金,她也表态不要这笔钱,那笔钱终归还是属于她。即便如此,依然难以弥补“女人”的失败。

孤独的姐弟  未成年的姐弟缺少大人关爱,长期陷入孤苦的境地。母亲在世时给过他们有限的呵护。后来母亲生病去世,姐弟俩由“女人”代为照料,但恋母的排他性,让姐弟俩很不适应,尤其是弟弟。有意思的是,弟弟最爱母亲,居然率先接受了姑姑。这段时间,姐弟俩的目标简单而统一:父亲不要“再找一个妈妈”。尽管时时担惊受怕,苏小妹“事件”对姐弟俩来说还是有惊无险,他们的担忧最终没有成为事实。“女人”出走,“男人”被迫与她达成协议,一个月后返回。“家里出了叫花子么,你看你们的邋遢样……”从“女人”的责备中,我们不难看出姐弟俩处境的糟糕。

三、紧张的人际

因为程度不同地以饭店为目标,饭店的“关联”者之间,也就有了血缘之外以紧张为特征的交集。

上一辈兄妹

“姑姑是之前出现的,在这栋歇业半年的小楼。可这挽救不了什么,高大健壮的姑姑看上去和母亲那么不同,她的出现宣告了屋内女主人的更替。”这是小说中的一处细节,那时候母亲处于病中,还没有去世。母亲去世后“好景”不长,一次玩牌不欢而散之后,“男人”表示要掌管饭店,“女人”听后负气离开(如前述,一个月后重新回来)。多年后“女人”告诉“她”,那是为了阻挠苏小妹进他们家而走的一步“险棋”。“女人”的婚姻被饭店拖累,她有无悔恨不知道,不过没有人强迫她。在乎兄妹之情,关心侄子侄女,都是“女人”不离开饭店的理由,但“饭店”为什么只能毁在她自己手里而不是“男人”手里?我们首先想到的应该是饭店的权属问题,也就是继承权的问题。姑侄对话反映了她的强势:

女人看着她,一脸肃然,你应该知道,这些事我也不想带走,你爸坐牢是我去告的,我知道这里告不倒他,就去了区里……不是我狠心,是你爸做在前头,饭店不应该毁在他手里,要毁也应该是我。

下一代姐弟

这一代之间,先是“她”因为母亲喜欢幼小的弟弟而心生不满,母亲病逝后为弟弟“不争气”(爱哭)而愤怒。进入初中后“她”离开了家庭,自此极少回家。及至成年,及至事业各有所成,弟弟在“她”面前依然怯怯地满怀忌惮,生怕冒犯。像上一辈兄妹那样,这一代的男性也处于弱势地位。值得注意的是,弟弟的“弱势”引起了“她”的思考,“她”应该不会重蹈姑姑覆辙。顺带说一句,与丈夫老高处不下去,揣着钱回故乡重新创业,“她”的婚姻也是失败的。

父亲与儿女

很显然,对子女的照顾,包括关心与交流,“男人”全都交给了妻子;妻子病逝之后,他又将他们“转”给了“女人”。“男人”并没有冷漠和嫌弃,他只是忙碌,但在客观上却给孩子们这种感觉。他的具体目标,至少包括让妻子过上像样的生活,同时逆转岳父的敌视。然而,因为眼高手低、不择手段,他失败了,非但没有获得子女的认可,甚至到死也没有得到妻子娘家人的谅解。更令人感慨的是,姐弟俩特别是“她”,对父亲也没有多少亲情可言。以下两处细节可以佐证:

她试图保持镇定,她确实不清楚离开这里后饭店都发生了什么,对于父亲,她多少有些愧疚,她初中就出去念书,很少回来可眼下不同,她不希望任何人打乱她的计划她坚定地说,我可以重新开始的,姑姑,你要相信我。

女人盯着她,目光开始变冷,一星一点都射进她心里可可,不是姑姑说你,你真是狠心啊,说走就走,一走那么多年,说回来就回来,从不顾别人感受这一点,你倒像你外公些年,你要是常回来,你爸会那样吗?

骆明生与岳父

二人之间的紧张关系,不多做分剖,引述如下两处细节就足以表明:

父亲和外公更不来往,两人在小镇碰面也是尴尬的。父亲人立定,冲着外公的方向,也不上前,仿佛等着外公召唤似的。外公呢,从来只顾走路,对男人和男人手里的她视而不见。那份骄傲她看在眼里。

关于外公,她确实没什么好讲的,儿时的芥蒂还在,父亲的葬礼,外公也没能出现,她这才发现外公对父亲其实敌意很深,他还是怨父亲毁了母亲的前程,拐跑了他的掌上明珠,更别提母亲的早早病故。母亲的死直接切断了两家的联系。

姑姑与侄女

“她回到这里,在父亲死后第三年,她离婚后的第二年,原以为再也不会回来,可时间改变了什么。她重新面对了召唤——父亲终于离开,她可以独自支配这里。”“她决定回来,姑姑震惊,长久地望着她,仿佛她在外间遭受了什么比待在小镇更糟糕的磨难。”“……女人跟着问,你回来到底做什么?上次找你把饭店卖掉,现在这里火了,人家都出了那个数,你有什么犹豫的?”

从上面,我们可以明白“女人”与“她”——姑侄之间,至少在信任方面是存疑的。

母亲与“女人”

母亲瘦小柔弱,“女人”高大强悍;母亲介意形象,“女人”无所顾忌;母亲懒散、讲究衣着,“女人”勤劳、不拘小节;母亲心灵手巧,“女人”大大咧咧。二人之间反差明显。在对待饭店的态度上,母亲是随遇而安(这不等于她就满足于现实状况),没有过多追求;“女人”则具有“主人”心态,竭尽所能。这二人之间没有过节,内心里互相轻视却大概率存在。

此外,饭店主事人(“女人”)与胖三、金丽之间,工厂老板(“男人”)与死者吴老七家属之间,融洽的时候都很少。

造成人际紧张的缘由是什么?答曰:目标。置身晦暗的处境,不同人的目标存在着方向同一性、利害相关性、因果制约性,要想调和几乎不可能。小说背景层面的“爷爷”“外公”与其他人,在“饭店”之外,都有各自的“目标”。以“外公”为例,在“母亲”身上,他倾注了极深的关爱,目标是希望她有个好的归宿。母亲被条件不好的“男人”拐跑,“外公”的目标落空,他的愤怒和记恨可以理解,这是小说中敌意最深的一组关系。然而这个责任又该归到谁的头上呢?分头审视,他们谁实现了目标?设身处地,他们又有什么错(违法受惩另当别论)?

四、生活的出口

小说总体氛围偏向压抑、黯淡,一应角色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生活的出口。这当然不意味着他们未来的发展走向就不乐观,生活的出口,或然地存在于他们各自的打算和奔忙里,也在时代的关切与呵护里——那自然是一个或然的理想化的境界。如果说“为什么活着”从目标角度容易作答的话,“怎样活着”就成了一个较为考验人的问题,因为很多时候,除了苟延岁月者之外,人们的生存与目标之间,未必有明确的对应关系,还有人甚至找不到方向感。

不管是精神,还是物质,相对于不同的个体,“目标”固然有难易之分,从旁观角度去审视,却未必有高下之别。在这个前提之下,作家将目光投向不起眼的角落,关注其间不起眼的群落,展示他们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面貌,不很常见,却值得充分肯定。媒体热衷关注成功者获得的掌声和鲜花,文学喜欢反映社会的进步与成就,都无可指摘,然而,困窘中的人们在实现各自目标的同时,基本上都是各自为阵,罕有协同前进的时候。这种情形,不是也不该是文学的禁地,因为现实中,大奸大恶与大圣大贤都极其罕见,多的只是地位卑微的普通人,很难套用善恶或好坏的标准去衡量他们。欣赏《集美饭店》,包括作家李晁的其他类似小说如《傍晚沉没》《婚礼》等等,我们同样会从人际之间的少有融洽,获得不一样的认知。——生活的本相其实就是那样。这篇小说获得“首届贵州省文学奖中短篇小说一等奖”,表明了小说视野多元化拓展的可能与可行。文学奖项回归文学的“本位”,其间隐含的导向意义,是令人欣慰的。

还是回到前面的话题。某些目标实现后,当事人往往会发现不过尔尔,甚而大失所望,不甘心者又尝试着朝新的目标努力。个体目标的不断更替、升级,构成了人类社会整体发展的重要基础。至少在《集美饭店》中,“她”的目标不再像父辈那样是开办饭店,而是将其改造成顺应潮流的民宿。不管这个目标能否实现,或者实现后是否因为不满意而又另立新目标,都不违背社会进步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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