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菲

瑶菲第一次出现在刘一眼前，是初一新学期的第一次班会上。大家轮流到讲台上作自我介绍，那天她扎着一条马尾，干净白皙的脸蛋儿衬托着马尾辫，就这样晃进了刘一的心里，坐在第一排的刘一，正愣得发神，恰好被瑶菲看见，羞得他低下头，一只手不自觉地抓挠着脑袋，另一只手拼命遮掩着自己身上那一件早上吃泡面时被溅上污渍的白衬衣上的油点。

长这么大，还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刘一看上一次就入迷。除了瑶菲。九月初秋的早上，教室窗外一眼过去，操场是一片落叶的暖黄，老树枝干上点缀着青苔绿，远处山间飘起阵阵薄烟。

轮到刘一上台时，声音出奇地洪亮，他只想让瑶菲到目光能在自己身上停留，哪怕一小会儿。冥冥中，刘一感觉心里有个声音，似乎在一遍遍敲打着他的心，仿佛这颗心是因为这个声音才咚咚跳。

放学回家，刘一脱下自己的衬衣，放进洗衣盆里，拼命用手搓。一边向厨房做饭的母亲抱怨“妈，下次给我洗衣服多加点洗衣粉，衣服不白。”刘一一边洗着搓着，完毕，像模像样地把衬衣晾起来。在夕阳下，干净的衣服上，他看见了瑶菲的马尾辫，还有远处的落叶黄。

这之后，刘一再也没在穿这件衣服的时候吃过泡面。并且只要穿上白衬衣来上学，他一定会在瑶菲面前晃。比如和坐在瑶菲前排的哥们打闹，从瑶菲面前绕过去从正门出去上厕所。刘一帮着老师发作业本时，要是看见瑶菲的，刘一总是悄悄放在最后，等发完所有人，故作镇定地走到瑶菲面前，喊一声：“瑶菲，你的。”

瑶菲是那么温柔，爱笑，却又很沉默寡言，对每个人都似亲非亲。一开始刘一觉得，瑶菲看自己时的眼神，是和看别人不一样的。慢慢的刘一发现，好像又是一样的。这让刘一很是伤心，每天放学回家，总会和妈妈强调一遍：“把我的白衬衣洗白一点儿，要特别白的那种。”

一转眼，开学快半年了，瑶菲和班上很多人都熟了起来。却不包括刘一，这让刘一一天比一天着急又难过。作业本已经抢着发一学期了，去厕所的里程加起来可以绕地球一圈，白衬衣也已经不能再白了，可瑶菲还是瑶菲。刘一也还是刘一。他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心累。

直到有一天，体育课上，瑶菲的缺席引起了刘一的注意。他偷偷溜回教室。发现瑶菲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特殊时期的关怀这一难得的机会，让刘一男子气概大发，他跑去医务室买了药，拿自己的玻璃杯到开水房接了一杯开水，紧紧地拧上盖子，让瑶菲捂在怀里。瑶菲没拒绝，也没感谢，只是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眼神，可即使这样，在刘一心里，连结婚时穿什么西装都想好了。

当然，虽然是体育课，逃课的命运终究是现实的。代价是体育老师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老师让刘一在操场罚站了一个下午。课间，瑶菲和好姐妹刻意去了操场门口。小心翼翼地看了刘一一眼。刘一看见了他们，确定的是，瑶菲刚才看自己的眼神，是和看别人不一样的，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他想：逃课真好。

学校课间广播里放着欢快的歌“你不要害怕，你不要寂寞，我会一直陪在你的左右……”此时身上洗不白的白衬衣，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白。

瑶菲和刘一的第一次正式接触是在一次生物课上。春天，万物生长，在课上生物老师要求同学们去捉一种叫做“鼠妇”的虫子，用于上课观察。抓虫子是很多女生心理跨不过去的坎。这时刘一扔了一张纸条递给瑶菲。“我知道哪儿有虫子，就在学校后面的插旗山很多，我带你抓。”瑶菲一个人不敢去学校后面的插旗山，何况是去抓虫子。想了想，答应了刘一。

自从上次刘一为瑶菲逃课后，两人就成了大家起哄的对象，这让刘一很苦恼，瑶菲虽然面无表情，小心脏也会跳个不停，放学后，等教室里所有人都走完，刘一才叫瑶菲。插旗山脚下繁茂的花草树木，虫鸟动物，好一场春天的童话。刘一和瑶菲找了一块草地坐下，看着远处的山岚发呆。

瑶菲似刻意似无意地说：

“上完这学期的课，我就要走了。”

“为什么?”

“我要去市中读书了。”

“哦。”。

对话里什么都没多说，却又包含了无数地暗示。刘一觉得自己很难过，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表弟们来家里玩，开心地一个暑假过完，他们分别被妈妈接回老家上学，和自己分别前的心情。刘一想哭，又害怕被看出来什么。这个时候，瑶菲递给刘一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笔记本说“谢谢你带我来”。

刘一接过了本子，第一页是一句他看不懂的话

“Timewaits for no one.”

刘一不懂，也没有追问含义，他只知道，只要是瑶菲给的，她都喜欢。

瑶菲第一次来刘一家，是来还他的杯子。

晚饭后的刘一正在沙发上看电视，任贤齐唱着“日子一天一天，过我们会慢慢长大，我不管你懂不懂我在唱什么……”

听见楼道里瑶菲的声音：“阿姨，我来还上次借的刘一的东西。”

“刘一，你同学找你。”妈妈冲着客厅的刘一喊。刘一走到门前，看见瑶菲拿着上次体育课，刘一给接了热水让瑶菲用来捂肚子的杯子。突然刘一想起了很多事情，想暑假表弟们离开的前一晚，都会还给他本属于他的玩具。这个时候，刘一都会让表弟把玩具带走，因为这样下次又有了一起玩的理由。

只可惜，瑶菲这一次走，也许没有下次。接过杯子，两个人眼神交接的一秒，心跳一下子就上来了，怕被大人发现，稍稍愣了一下，就把头垂下了。刘一的手一直在抖，正在洗完的妈妈以为小男孩儿看见小女孩儿紧张，不仅没在意，反而噗嗤地笑了。反而有意无意地跟刘一暗示了一句：“外面有点天黑，你送送你同学回家”

刘一像领了圣旨一般，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喜。拉着瑶菲飞奔下了楼。两个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刘一就哭了，好在夜色降临，伤心人的眼泪，除了瑶菲，谁也发现不了。走到瑶菲的小区时，暮色已至。

“瑶菲，你上去吧”

刘一心里无数的话，可以嘴上似乎也只能说这样一句。直到目送瑶菲回了家，在马路边仰着头看见瑶菲卧室窗子里的灯光打开，才在心里暗自后悔，更加垂头丧气往回走。月亮，照亮了天空。

刘一刚踏进家门家时，瑶菲刚好打来了电话。

“刘一，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还有，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那座山。”

“我也是。”

“今晚很多星星，希望每一天都能这么亮。”

“你对星星许愿了吗?”

“又不是流星，许愿有什么用。”

“我许愿了，因为我相信是因为有了心愿，才有星星坠下来为人完成愿望的。”

“那我也要许愿，满天的星星，万一有一颗愿意掉下来呢”

对啊，满天的星星，万一有一颗愿意掉下来呢。刘一许愿望时，脑海里全是第一天看见瑶菲在讲台上那张自信的脸。瑶菲也想起那天山上，两个人扒拉草丛抓虫子的画面。两个人多想就这样聊下去，哪怕可以多说一秒。可时间总是弄人，越美好越短暂。

瑶菲还是走了。走的那天是个周末，刘一到她楼下送她，收拾行李，然后看着她和父母一同上车，匆匆消失在视野里。宽阔的街道，刘一望着车子离开的方向发呆，隔壁促销大活动的喇叭里声嘶力竭地放着音乐：“时光匆匆匆匆流走，也也也不回头……”刘一突然胸口一紧，紧接着鼻子一阵酸，泪水哗地滚了下来。

从那以后的每年春天，刘一都会去插旗山，他一直想着，未来可期。可是瑶菲真的变成了瑶菲，在某一年夏天飞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

瑶菲大学毕业以后，在外地工作了几年，家里父母身体不如以往，于是决定回到家乡照顾父母，努力两年考上了公务员。瑶菲拿着文件去报到，工作人员给她办理了手续，示意她“拿着登记表去局长那里报个到。”

敲开了办公室的门，办公室里并没有人，当她正失望地转身离去，她瞥见书架上一个木纹玻璃板做的精致的相片框，里没有放相片，而是一张明显时间久远已经泛黄被撕下来的笔记本的一页。走进一看，纸上只有钢笔字迹的一句话，笔迹稚嫩又熟悉。

“Timewaits for no 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