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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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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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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婆


自我记事起,就认识了邻居七婆。七婆与曾祖母年龄差不多,但按照闾姓辈分排名,却还要比曾祖母高出一辈。听家里长辈讲,七婆原来一家住在岳阳县,家里殷实,在特殊的年代被打成大地主阶级,常受到批判,由此动了搬迁的念头,恰好族谱记载其祖先系从曾祖母所在地临湘迁出,而曾祖母也考虑到此时村里闾姓族人较少,便步行约八十里路,亲赴七婆家,以晚辈的身份邀请七婆家举家迁回居住。

七婆迁回居住后,发现生活质量较之以前大大下降,认为受到曾祖母的欺骗,又仰仗自己有三男三女,而曾祖母膝下只有六女,便常常用砧板配着菜刀,在村子里的小山岗上骂的人六亲不认,“生不出带把的,你个骗子婆”、“遭雷打的”、“又丑又做怪的”...曾祖母每逢此时便闭门在家垂泪,曾祖母的长女,也就是我的奶奶每每提及此事,也是神伤不已,曾祖母晚年常说‘我这辈子挨了七娭毑好多骂,有什么办法呢,真是把眼泪往肚子里吞,说出来别人还要笑’。

家里长辈不止一次的告诉我,七婆不好惹,所以幼小的我每次看到七婆都不免生出畏惧之感,按年龄来说,我和七婆本没有多大交集,但由于是邻居的缘故,我在五岁的时候还是与七婆有了第一次真正的交手。

我五岁,时逢农忙,我带着两岁的弟弟在家里玩,突然七婆家的老母鸡带着十余只黄毛、白毛、黑毛的小鸡从我家门前怒目而睁、昂首阔步、井然有序的依次通过,那气势,颇有几分七婆的功底。我和弟弟看到十余只小鸡高兴不已,便尾随鸡群进了七婆家的杂物房,看到小鸡们纷纷钻进母亲的翅膀下,母鸡时不时的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呼唤落群的小鸡归鸡窝。我几步走到母鸡旁,不顾母鸡的挥翅警告,提起老母鸡往水桶一放,老母鸡就成了落汤鸡,我和弟弟便把十几只小鸡一手一只的抓了起来,放在木盆里,先是“指令”小鸡们向先前通过我家门前一样排成长队,接着又“命令”它们在水盆里游泳,又让小鸡们在草堆上“飞翔”,还让小鸡玩了荡秋千等等游戏,经过一番互动后,老母鸡和小鸡们已经七零八落、气若游丝了,我和弟弟便收手回家了。

不一会儿,七婆找到家里来,看着七婆的架势加上祖辈在七婆面前本身就气势低几分,我和弟弟便吓到了。七婆问,你爷娘(父母的意思)在家不?。我结结巴巴的回答,不在。出人意料的是七婆就走了。

中午父母农忙归来,七婆再次登门,没有想象中的大加兴师问罪,只是有几分气愤的说:“咦嘡(当地常用前缀词语)这事有人看到了,是你屋里两个伢子把我的一窝鸡给搞残了,他俩小我不能找他们麻烦,小鸡就不要赔了,但是那只老母鸡那你硬是要赔”。

说罢把老母鸡丢在地上。只见老母鸡浑身湿透,鸡毛零落,颤颤巍巍,拉着稀稀的鸡屎,蹲在那里目光无神,耷拉着脑袋。奶奶忙说,您老不要生气,这几天农忙没时间看孩子,给您老惹下麻烦了,您放心,一定还您一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奶奶心想,一家人个把月才能吃一两次肉,哪有钱去买老母鸡赔,先看看能不能把这只救活再说。于是用上红薯、谷粒喂食老母鸡,然后又把老母鸡放在距离火炉大半米的地方,又喂了点常用于牲畜止泻的土霉素,傍晚时分,老母鸡恢复了活力。七婆见此也就没说什么了。

有了这次和七婆“打交道”的经验,我和弟弟往七婆家的次数就多了,感觉七婆也没有那么可怕。七婆跟我们说,你们家闾娭毑运气好,有着这么好的曾外孙。这话传到曾祖母的耳里,把曾祖母气得够呛,她最怕村里人说这个,所以平日里和邻里交谈都是用曾孙来称呼我们,而不喜欢别人说成曾外孙,但是对于七婆与她的曾孙辈“交好”一事,曾祖母乐见其成,因为她感觉和七婆斗了大半辈子,终于到曾孙辈挽回了一些颜面。

与七婆的接触加深后,发现七婆是一个极其节俭的人,从没有见到节俭如同七婆者,大儿子、二儿子都是上门郎,她节俭下来的钱物都给了小儿子,她的小儿媳妇是十里八村抠搜出了名的狠人,对待七婆尤其苛刻,即便如何,七婆还是一如既往的把勤俭所余分毫不留的全给小儿子,进而进了小儿媳妇的腰包。八岁那年,我放学回家,家里人忙着庄稼活还没有回来,我在门前的菜园里摘黄瓜充饥。七婆见状向我招手,来到七婆家后,盛了一碗米饭给我,配上不知道怎么腌制的生姜洋葱酱,我很快就干掉了这碗饭。只见七婆正在洗菜盆里一遍又一遍的抓洗过夜饭,往近一凑,馊味迎面扑鼻,连忙后退几步。七婆笑着说,馊饭这么一洗就可以炒着吃了,不糟蹋粮食味道也不错,你娃儿还小,要吃新鲜饭食好长身体。我还是忍不住的尝了一口,还别说,洗后再炒的馊饭好像透着一丝甜味,当然,此后我也没有吃过馊饭。只不过,再看见馊饭的时候,我总感觉对它不排斥。

读完小学后我家搬到三公里外的株树坪,初中高中都是寄宿制,加之七婆后来腿脚不便不出门,与七婆基本上每年只在正月初一大拜年的时候才会见面,看到我七婆总会问,好好读书呀,我们山窝里就只出了个你。

大学毕业后,每次回家我都喜欢到老宅那里去溜达一圈,也会去看一看已经足不出户的七婆,这时候的七婆已经不能行走,独居度日,靠着小儿子三两天送的饭勉强维持,我去看她的时候总感觉她很健谈,完全没有耄耋之年、久病沉疴的气象,并掰着手指告诉我,每年晚辈会给她多少心意,今年还有谁没有来看她没给她钱,她都如数家珍。她的床边放着两只碗,一只碗里是不知道放了几天生硬的饭,一只是盛着小半碗没有切细的白菜。我拿了两百元给七婆,七婆连忙说,这怎么好意思还要你的钱,我这里还有些鸡蛋,你年轻长身体,拿去吃。便撑着椅子,挪到床沿,取出床下的陶罐,陶罐里装满了土鸡蛋。我没有要七婆的鸡蛋,不是怕七婆的小儿媳来核对鸡蛋的数目,而是觉得面对七婆感觉自己心里难受。

我跟七婆说,来年我再来看你。七婆平静的说,来年不晓得还看不看得到我。

正月初四,我到岳母家拜年,邻居微信群里传来消息,七婆跳进池塘里,被发现时还没有断气,抹洗换上寿衣后一口气就没了。微信群里说,正月初三,七婆的晚辈都来看了她,正月初三下午最后来看她的外甥给了两百元,至此今年过年晚辈给她拜年的钱就给齐了,正月初四大早,把钱齐整的放在桌上后便跳了池塘,正好这一天是她和小儿子约定的每两天一次的送饭时间,小儿子进门没看见七婆,便门前屋后寻找,看到不远处的池塘边上有七婆的鞋子和椅子,便和路过的村里人把七婆捞了起来。再听人说,去年腊月看见七婆的小儿媳在房里骂她,你个老不死的,等来年你儿子出去打工后饿死你个老鬼。七婆的儿子正月初八外出打工,七婆选择正月初四跳池塘,身后事估摸三天,正好不影响儿子外出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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