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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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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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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留驻在心底里的老屋


又有一年多没有回老家了,家里不知都荒凉成了什么样子。母亲一走,腿脚不便的父亲也被哥哥接到了城里,于是,老屋里的一切都被尘封了起来,变得死寂而冰冷,一天天地荒芜。我觉得我一下子成了没有老家的人,成了无根的浮萍,没有了精神的源头,心里空荡荡的。

离开家乡已20余年了,在外漂泊的这些年,每当心中有了回家的计划,我就开始天天计算着日子,谋划着回家的行程。老家是最温暖的港湾,对于一个身处异乡的游子,就算他在异乡娶妻生子有了新家,而他最期盼的还是回到自己的老家。跨越千山万水回到自己最亲切的故乡,见到自己想的父母亲人,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啊。一年辛辛苦苦在外打拼,就盼着回到故乡和父母家人的亲情团聚。

我一次次地回家,一旦踏上归途,便归心似箭!——不管是躺在舒适的卧铺上,还是夹杂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一想到故乡离我越来越近,兴奋的心情便孩子般地表现出来。可现在,一想到老家,心里便陷入无尽的惆怅和悲凉。

次回老家已是前年的深秋时节。坐在飞驰的列车上,我木然地望着窗外的风景,没有了丝毫的兴奋之情,车厢里喧闹嘈杂,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愉悦和快乐,唯有我,与这个气氛格格不入。邻座的一位大哥问我,兄弟,你在哪儿下我说,西安。他又问,是回老家吗?我说是。大哥看我这个神情,便关切地问我,家里没什么事吧?我说,没事,就是老家没了母亲,已经成了一座空屋了。大哥叹了口气,说的老家也早就成了一座空屋了,都好多年没回去了,房子也许都塌了……说完也陷入了沉思。车厢里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似乎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下了火车,来到城里哥哥家,他把我带去父亲那儿,——父亲只在哥哥那儿住了不到半年,就再也不愿意住了,说闷得慌,哥哥只好把他送到一家离家不远的敬老院里,那里人多。父亲住在一间狭小的房子里,房子里挤放着两张单人床。看到我回来,父亲显得很高兴,他说,我回来就睡在另一张床上,陪着他。我心想,这间小房子就是我回来的家了。照看了几天父亲,我对他说:“爸,我想回家里看看。”父亲难过地说:“好吧,你回去看看老屋吧,但看了就回来,家里都一年多没人住了……”我说,我想在家里待一晚,明天再过来。父亲哭了,说那家里咋住呀,但看拗不过我,只好答应了,说没法住就过来吧,你哥家也有地方住我点了点头我是想在老屋里再住上一晚,再体味体味老屋里残存的那点温度,那种凄凉的滋味。

我坐在去乡间的班车上,望着窗外熟悉的乡景,呆呆地没有任何思绪心如止水。家越来越近了,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到了村口,虽然眼前的一草一木还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情景,可我的心理变了,我一下子感到自己成了故乡的客人,走在曾留下我无数脚印的村道上,我觉得自己的脚步再也不像以前那么理直气壮,家里都没有人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回到这里。路上碰到乡邻,虽然他们比以往更显出了亲热,可我感到那亲热里却透出了几分客气。

老屋终于到了,我的泪水又一次涌出了眼眶……往常回家,到家门口喊一声:“妈,我回来了!”总能看到母亲欢欢喜喜地从屋子里迎出来,可那一刻,那扇已锈迹斑斑的铁皮家门表明它已久久没有打开过。我把钥匙插进锁孔,鼓弄了半天,才打开了屋门,——我曾一次次地想象过家里凄清的情景,可眼前的景象仍是我没想到的荒凉:院子里荒草萋萋,那荒草,竟有一人多高,甚至长成了一棵棵小树,胡乱地倒伏着,院子中间那条砖铺的小道,野草也从砖缝里钻出来,都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了。母亲在的时候,她哪能让草长成这样子呀,无尽的凄凉之感一下子涌上心头……

走进屋,地面上已蒙上了一层灰尘,脚踩上去,都可以踩出清晰的脚印,屋子里唯一的声音只是屋梁上几只麻雀的叫声和它们扑棱棱地飞来飞去的响动。啊,我的老怎么成了这幅场景?在我的心底,我一直把这里当成我永恒的家啊,——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改变,唯有她是我永恒的港湾。自从离开老家来到新疆参加工作,我搬过了几次家,每次搬家,有用的东西装箱打包,没用的便抛弃处理……转眼就人去楼空、家徒四壁。在异乡里的一个个居所,只是我人生路途中的一个个驿站,我从没有把它们当成真正的家。搬完了所有东西,我只是在慌乱中对旧居投去匆匆一瞥,便又满心欢喜地奔向新的住处,心里只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从此,那里再与自己无缘……可老家啊,这里是祖祖辈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地方,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地方。我一天天地长大,天地逐渐变得开阔,也有了远近的概念,那个远近都是以我的那个家为出发点,走出村子我就觉得走了很远。小时候,父母常告诫我:“离家三步远,另是一重天。”“在家千好,离家一时难。”家里是我的避风港,是我的安乐窝,那里贮满了我最温暖的记忆。一个人,十八岁之前生长的地方,才是他深入骨髓的家啊。

我决不允许荒草侵占我的家园,我在屋子里找来一把斧子,我要把这一棵棵恣意生长的野草砍除干净。一斧子一斧子砍下去,一棵棵“小树”猝不及防纷纷应声扑倒下来,它们没有任何反抗,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我砍倒了一大片。我也砍得大汗淋漓,斧子都砍卷了刃。终于,野草意识到了我的杀戮,开始了它们的反抗,一斧子砍下去,它们只是抖抖身子,几斧子也砍不倒一棵来,它们像是在嘲笑我,又像是在质问我:“这里已没人住了,为什么还不让我们生长?”我的手被震得生疼,磨破了皮,流了血。没想到看似弱小的野草竟也可以变得如此强大,但这里是我的家园,没有人住也不能让这里成为荒草园。

所有的野草都被我砍倒,它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我把它们堆积起来,竟堆成了一座小山我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引燃,看着它们成了一堆灰烬。我看着重新变得清整的庭院,舒了一口气。可只是一瞬间,一种悲伤的情绪又涌上心头,明年的春天,又会有更多的野草滋生出来,长满院子……

我又累又渴又饿,走进厨房,家里我最熟悉的地方。小时候,母亲站在锅灶旁炒菜煮饭,我坐在下面帮母亲烧火,厨房里飘散着饭菜的香味,我期盼着母亲的那一声令下:“饭好了,吃饭吧。”长大后,离家了,每次回到家,厨房更是能品味出家的味道的地方,母亲总是在厨房里变着花样给我做着我最爱吃的饭菜,可此刻,厨房里的一切都尘封了起来,没有了一丝温度。看着眼前熟悉却又冰冷的一切,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本想在厨房里做一顿饭,给这个冷清了许久的家带来些许暖意,可我只是无比凄凉地在那里站了许久,这里油盐酱醋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只做一两顿饭又去买这个买那个;我怕我拿起的每一个餐盘碗碟都勾起我对曾经一家人融融乐乐的回忆,让我越发地伤感,我怕我唤醒了厨房里的瓶瓶罐罐,它们以为主人终于回来了,可短暂的欣喜过后,又将是漫长的等待和睡眠。正在我在厨房里静默的时候,一位邻居大婶来到了家里,亲热地喊我到她家吃饭,我婉言谢绝了大婶,我不愿在自己的家里,却被人当作客人。

忽然,我听到门外有叫卖声,仔细一听,是卖面皮的。现在农村人也不愿整天围着锅台转,于是,每天村子里都会传来一些小吃的叫卖声。我赶忙走出家门,喊住那位骑着自行车叫卖的大姐,可一看,只有干干的一点面皮,没有调料汁,这怎么吃呀,我不想买了,可那位大姐却动作麻利地把所剩的面皮都给我装进小袋里,说就剩这么多了,你在家里自己调点料汁就行了。我说这么多我吃不完呀,再说我家里什么调料都没有了。大姐有点不耐烦了,说怎么能什么都没有呢?你看着给几块钱吧,卖完了我还要赶快回家呢。

没有了妈妈就没有了家,我忽然想起那首儿歌《世上只有妈妈好》里的歌词: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以前回到老家,我总是待不住,找这个朋友玩,找那个朋友玩,母亲总是带着心疼的语气责怪我:“你那么远回来就待这几天也待不住,你是回来看我的还是看你那些朋友……”唉,以前总觉得母亲陪我的时日还长,就算偶尔想过母亲哪天走了,这个家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可那个可怕的念头只是在脑海中停留了片刻,我便立即阻断了它,不会的,母亲是不会走的我真的不敢面对那个残酷的现实。可谁又能想到,现实就真的这么残酷,这么快就再没有机会陪伴母亲了,老家就变成了几间空屋。我迈着沉重的脚步在老屋里缓缓地走着,看着眼前的每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物件,回味着发生在老屋里的那些已经永远消逝在岁月长河里的点点滴滴。在老屋里,我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我早已习惯了听父母的责骂和唠叨,可此刻,我成了这里唯一的主人,我感到了自己的茫然无措和孤独无助。

太阳快要落山了,我突然想起应该趁着最后余晖晒晒被子,家里一年多没有住人了,被子肯定已发潮发霉。——以前,每次回家,母亲都会早早为我晒好被褥,铺好床铺。

我站在院子里,眼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向西方坠去、坠去,我从没有对夕阳如此留恋过,天渐渐地黑了下来,黑夜终于还是来了。母亲在的时候,每天一到晚上,是一家人在一起最温馨的时刻,特别是冬日的夜晚,一家人围着小火炉,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在火炉上热着剩菜剩饭,或者烤上几个馒头或者红薯,屋子里飘散着丝丝的香气。那时的时光多么幸福美好啊。可今晚,只有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陪伴着我。

我心里想,今夜将是最难熬的了,我并不是害怕,这么熟悉的自己的家里有什么害怕的,我只是在这个寂静的夜里难以忍受心底里无边的孤寂和悲凉。我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老屋里亮如白昼,家里好像从来没有那么明亮过,可那惨白的灯光却瘆得人心里发慌。我找出家里的收音机,插上电源,把声音开得很大,放的是秦腔。以前母亲最爱听的就是秦腔,可我对那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要听着那敲敲打打、扯着嗓子吼唱的声音,我便觉得头皮都被震得发麻,所以听了几十年秦腔,却只记住了一两句。可在这个孤独的夜晚,我听着却觉得是那样的亲切,那饱含深情的唱腔一字一句声声入耳,撞击着我的心扉。突然,停电了,屋子里一下子漆黑一片,寂然无声,无边的恐惧一下子涌上心头小时候,我在外面遭了惊吓吃了苦头受了委屈,我会立想着奔回家里。家是给我安慰为我疗伤的地方,可现在,我只想逃离这里,奔向旷野。不知是屋子里太寂静,还是我真的太思念母亲了,我对着空空的屋子喊了一声“妈”,我那声音轻飘飘的,打着颤,没有了一底气,耳边传来母亲虚幻的应答。

慌乱中我赶忙摸到床边,钻进了被窝,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从前老屋里一家人在一起的欢声笑语和温馨的亲情画面像过电影般地在脑海中回现,泪水一次次打湿了枕巾……故乡的夜啊,总是那样的宁静,以前,每次我回到故乡,在老屋里总是睡得很踏实很香甜,远处的狗吠,清晨的鸡鸣,听起来都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可那晚,我却睡得胆战心惊,我想,有过和我相同经历的人一定会对杜甫的诗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有更深切的体

刺眼的阳光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睁开眼睛,早晨的阳光已照在我的床头。以前母亲在的时候,回到家里,每天清晨都是母亲早起忙前忙后的脚步声把我唤醒……

该和老屋分别了,也许是永别。我把老屋里的每一个物件翻看抚摸了一遍又一遍,我觉得它们也是我的亲人,不会说话的亲人,它们静静地待在那里,也许还在等待着主人的使唤。现在,老屋里没人住了,可我也不想把它们送给别人,老屋虽然已没有了一生气,但我也不愿让她四分五裂,就算消亡也要让她完完整整。

我在老屋的前前后后角角落落走了最后一遍,仔仔细细地看了老屋里每个角落最后一眼,算是和它们告别,也许下次回来,老屋已不复存在,以后我再也没有理由回到这里。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锁好了屋门,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村口,回过头来再看一眼傍晚的村庄,一缕缕炊烟从一户户屋顶袅袅升起,一切是那么的宁静祥和,种种细碎和温暖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我恍然看到母亲在向我招手唤我回家,我又忽然想起我长大后要离开家乡去远方工作,母亲一直把我送到村口,一路上母亲叮嘱我这个叮嘱我那个,一百个放心不下,我便笑着安慰母亲,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能照顾好自己的,再说现在交通又这么便捷,想回家就回来了。当和母亲分别时,她忍不住哭出了声,对我说:“儿呀,在外面实在待不下去了就回来……”

那个时候,自己在外面再落魄,父母也盼着我回家,可现在,我成了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似乎自由了,可我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我唯有努力地飞得高些,再高些,让故乡看得见我,不会淡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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