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语

巫师收回思绪，裹紧黑袍，推开眼前巨大的古老卷轴。和他预想的一样，卷轴在打开的那一刻，就散发出让他振奋的红光，仿佛来自烈阳远处，浓烈而摄人心魄。这对巫师来说，是好的征召——红光意外着喜庆，也意外着新生，巫师的好日子要到了！

月光裹挟着细微的尘埃照到巫师的脸上，巫师经常把自己比作月光，圣洁而又美丽，虽然月光普照之下尽是污浊的尘粒，而且尘粒可能来自某些肮脏的地方。看着尘粒，巫师想到穷人窝里一大帮身上染着病和携带亿万病菌的人，他们呼出的喷出的浊气中夹带的病菌就像一张巨大的黑色裹尸布向他扑来，只要碰上，一切都完蛋。

巫师陶醉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红光照在他的脸上，脸像干涸皲裂的湖泊一样悲怆，满是裂开的流着血的伤疤。铺开的卷轴很快映现出一个数字图案——“Ⅰ”（古罗马数字“1”）。

“差一件…一件…”巫师看着那数字，喃喃自语，转身用发光的瞳孔似狼般的看着屋门。

他在等待，等待门开，等待某人来帮助他解脱。

钟摆一起晃荡到午夜两点，直至午夜十分之时，巫师的门才被敲响。这时，许久盘桓在巫师脸上的疲态和焦躁才慢慢消失，他像熟睡了一晚的、睡眠饱满的孩子一样兴奋地从椅子上腾起，戴上面具后，巫师打开了门。

敲门的是一个矮个的女人，她用求助的眼光看着巫师，看到巫师戴的鬼面具，她竟没有一丝害怕。

“巫师先生…我需要你的帮助。”

女人无助地伸手，想要抓住巫师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巫师立刻触电似的往后退开，这让女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蹲在地上恸哭起来。

“只要不碰我，我就能帮你！”巫师看得出，眼前的女人是贫困窝里的，她是病菌！一切病的源头！他把对女人内心的恐惧藏起来，不露惧态，为了完成最后一件事。

“你站着说吧。”巫师说完，躲到离女人将近八米远的地方，他很累，但那里没有桌椅，但巫师明白，就算女人打喷嚏，自己也会是安全的。

女人像是重获光明，擦掉眼泪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想要靠近巫师。但他制止了她。

“站在那！！！”

女人像是被泼了冷水一样，努力止住的泪水又往下流，“先生…我…”

“我能解决你的问题，但你不需要靠近我，我也不需要靠近你，离我远点，我就能帮你解决！明白吗？”

“明白。”女人停下了抽泣，低垂着头，发颤的声音细若游丝。

“先生，我能坐着吗？我已经几天没休息了……”

“不！你不能坐着！”巫师喝住了她。

“当然，你可以蹲着，最好是门外。”他又补充了一句。

女人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地听了巫师的话，退到门外蹲着，眼中的泪尽是苦和累。

巫师搬来了桌椅，背对着她坐在与她的安全距离外，他惬意地泡了一杯咖啡，丝毫没有理会女人，尽管女人看起来很可怜，但可怜的人多了，还差她一个吗？巫师现在只知道，完成最后一件事，自己就能解脱了。当然，这必须很小心，他不想再染上任何病菌。

“说出你的问题吧，我可以帮你解决。”巫师用余光扫向她。

女人听到巫师的话，几乎要从地上蹦起，但一想到巫师让她蹲着，就停下了动作。

“先生，可能你不相信，我的丈夫，那个与我同甘共苦的男人，我们曾经一起游历世界，他甚至给我织过花环，这么大。”女人在胸前比了一个圆，夸张的程度几乎让巫师啼笑出声。

“我们一起坐拍过照，在爱琴海，那很美……”

“可他…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女人变得异常恐慌起来。

“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和他在一起十年了，他很忠诚，他知道我有心脏病，一直陪着我……”女人说到这，竟然哭了起来。

巫师小心摘下面具，喝着咖啡为了不让女人看到自己的面目。现在，他大概能猜出她的经历：一个曾经是富豪的女人，她甚至能猜出眼前这个蹲在地上不顾形象哭的女人曾经有一家很大的公司，拥有的金钱不计其数，但她现在的窘态能看出她已经破产，一夜之间沦为贫民。至于她口中说出的男人，可能只是因为金钱而爱上他的。人的爱情就是这么脆弱，必须要用某种东西维持……

“那么，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巫师喝完咖啡，问她。

“先生，我忘记了一样东西，一样能让他回心转意的东西……我想找回那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句咒语，法师替我们牵过心，用咒语，咒语会让他记起我，只要我念给他，他就会重新爱上我。”

“什么？！那你就应该去找法师，不是我，我是巫师！”

“先生…法师已经仙逝了，只有你能帮助我，求求你，来这之前，我已经准备好把我的‘情绪’交给你了……”

“这简直是小问题，我甚至可以让你跳过咒语的部分，让他重新爱上你，如果你需要的话。”巫师瞥了她一眼，她将手放在胸口前成祈祷的姿态，这让巫师很反感，这是求神的姿态，巫师不是神，也不信神，他只相信自己。

“先生，我只想要那东西。”

女人虔诚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到一点回应。她的乞求得到了回应。

巫师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老旧的羊皮纸，女人的眼睛几乎定格在那张纸上，她激动地站了起来，却把巫师的警告抛在脑后，她大步跨过门，就要跨越巫师的底线。

“停下！”巫师怒喝住她，烦乱与暴躁重回心头，竟用手捏碎了咖啡杯。

她打了个寒颤，又老实地退回门外。

“我不允许，不许乱动！”

女人害怕地点点头。

“你应该明白，你会拿什么来换。”巫师心毛意乱，直接用衣袖擦掉口中的余血。

“是的，先生，我明白。”

他把羊皮纸揉成一团丢向她，用手往上指指。“见到他之后，心里所想的，魔法会帮你找回。”

女人像捡起珍宝似的，小心翼翼拿起羊皮纸，感激地望着巫师，转身融入那无穷的黑暗。

巫师如负释重，望向窗外，优美的月光下，他鸣唱起那首诗：

“每当月亮在夜雾中开始闪耀，挥舞一把漂亮而又温柔的银镰，我的心就会向往另一个世界，沉迷于远方的一切，那一切漫漫无边……亲人们的痛苦离我十分遥远，我也不参与整个大地的纷争，我是微风的呼吸，我是云彩……”

他静静地欣赏刚才流出的血，那血看起来像一条新生的黑色小蛇一样蜿蜒爬行，一直萦绕在他美丽的梦中，一切的一切都将结束。

天明时，巫师重新打开那副巨大的卷轴，但那红色的古罗马数字还留在上边，像一块烧红的铁烙把他烫到。

“不！！！”他抓狂起来，声音异常沉浑悲婉。

卷轴上闪起与昨晚相同的红光，他艰难地忍着刺眼的红光，一直看着红光散去，直至卷轴上出现某些东西……

同样的夜晚，月光如一往的纯净，却有点凄冷和暗淡。他刻意把钟摆的时间调慢了两个小时，他觉得这样能让自己在漫长的等待保持精神，当然，这不比起那重要。很快，时针就指到了一点，巫师此时并不感觉到困乏。远处传来吵杂的汽车声，一直轰隆到他的房子。他听到了来人上楼的声音，“哒，哒，哒…”作响，整齐而有力。

那人撞开了门，闯了进来，巫师没有拦住他。

“你应该知道，你得罪了我！”闯进来的男人大吼。未等巫师说话，他就把自带的灯放靠在巫师脸边，“我们谈谈，巫师先生。”

“我了解过你的故事，老巫师，你出身贫民，你母亲是那种贱卖自己的人，在贫民窟里，她竟然舍得把你生下来，真是愚蠢！

“不，不是的，你可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愚蠢，是说你母亲，她怎么能把病一起带给你呢，唉，老巫师，你真可怜，对了，我想你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吧？哈哈…”男人似笑非笑，故意挑衅巫师，但巫师脸上并没有一丝愤怒，反而添了一丝笑容。

“行了，说正事，你知道，你把某样东西给了那个女人，她告诉了我，如你所愿，我确实回心转意了，但她，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她抛弃了我，和另外一个女人分开的时候我就发过誓，只爱她一个人，可她呢，我们复合没到一个月，她就把我丢了，我现在一无所有，一无所有！你明白那种痛苦吗？”男人愤怒地瞪着巫师。

“您是巫师，您应该明白，我是来求您帮我的，我也需要一句咒语，请给我吧。”他对巫师突然变得恭敬起来，称他为“您”。

巫师点点头，把袖子里准备好的羊皮纸递给他，“见到她，就好了……”

“当然，我会把东西给你，这是你的酬劳…还有，你戴着面具也不太好看。”男人笑着说

。他接过羊皮纸，一声不响地走下楼。在男人带着远去轰隆的车声中，巫师诡异的笑容逐渐盖过屋里的宁静，直到那卷轴散闪烁中那诱人的红光。

“魔法…会将我的一切还给我……”

“黑墓城”的郊野是一片死地，这里栖息的只有死亡和恐惧，如果深抛土层你会发现，这里埋葬的不是死人，而是一些骇人听闻的核废料，谁都不会想靠近这里，除非那人有病！

巫师是拖着病怏怏的沉重的身体走到郊野，举目望向那无穷宇宙中的满天繁星。

正如那个男人所说，他有病！

十年前，核泄漏毁灭了“黑墓城”，把这里变成了地狱，他的爸爸，他的妈妈，在这场核泄漏中死去，那时候，他正在离核泄漏远处的小学寄宿，因此没有被那么快被辐射带走，只不过，核辐射带来的折磨自己多年的病痛每一天都让自己生不如死。每一天，巫师都在做着同一个噩梦：那爆炸产生的蓝光化成无数条凶猛的大蛇，它们把他绞绕起来，让自己看着那黑色的深渊，在深渊里，他看到他父母被无数条蓝蛇撕咬，脸上流血血的伤口越裂越大，蓝光吞噬了他们，他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只听到深渊下传来他们的声音：“跑！”

他恐慌地结束回忆，人们并不了解他，他为自己编了一个故事——来找巫师的男人所说的。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自己想要做的事都完成了，巫师想，他学了魔法，用一千件事换来了他想要的东西。

那个来找他的女人，巫师知道她所说的咒语其实是男人藏金的保险箱的密码——19630501。她几乎把男人财富盗走了，她用那笔钱重新得到了财富，男人求她接纳他，但她抛弃了男人。

男人害怕自己会被她杀害，从巫师这也拿走了那句“咒语”——19670312（女人保险箱的号码），那晚他潜入女人的房间，想要打开保险箱，但却被女人发现，恐慌之下，他用台灯重重地打到女人的后脑，就离开了。过了几天，女人找到了藏在贫民窟的男人，说要和男人共度余生。男人不知道女人怎么了，可能是失忆了，但这让他感觉很好，因为男人重新拥有了财富。于是两个变了心的人又重新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们用巫师的魔法拿走了咒语，巫师知道，那两句咒语其实就是他们彼此的生日，他们连对方的生日都记不得，真是一对真实的恋人……

所有的事都做完了，他终于可以实现那个愿望了。他病怏怏的身体突然挺直起来，把双手举向天空托着，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他口中杂念着一些东西伴着急促的呼吸声，但过了一会，他的身躯如同一块重石倒在地上，呼吸也逐渐消失。他忍受过痛苦，也曾享受过幸福，他的幸福来自他父母给他无私的爱和给他坚持活下去的理由，他的痛苦来源于现实猝不及防的灾难夺去他的所爱，他看淡尘世，尘世却自私地利用他，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想再拥在父母的怀里，再做回一个孩子，不过现在，他已经在天国了……

你仔细听啊，那些善良的人们，有一句来自天国的咒语在繁星与那无数本该享受自己一生平静且幸福的灵魂的簇拥下，在夜空中呼唤……

“May there be no disaster…”（“愿永无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