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田水

村四里外的数百亩田地只宜种水稻。风调雨顺之年，两造插秧收割没有问题。可遇干旱缺水年头，村人疲于奔命，为放田水常有纠纷。

田地中间有一条60公分宽的土水渠穿流引水灌溉。上游供水的是小山塘。

这年春，久旱不雨，农事逼人。村人唯望小渠引水。阿风夜里来到田头。发现水渠让上游的人堵上了，便挖开口子，让水往下流。阿风在自己的田基旁堵上，再开缺引水流入田里。阿风望着紧连的梅嫂家的责任田滴水未进，心里有些酸楚。他想，等会定要帮梅嫂放田水。阿风不敢离开半步，守候近3个小时，自己的田终于放满水。接着，阿风堵上缺口，把水引到梅嫂田里。他想，天亮之前梅嫂的田就能放满水。阿风守候一阵子，觉得乏了，便回家歇息。

阿风惦记着梅嫂的田水。一早又来到田头。怎知梅嫂的田仅仅湿润而已，根本无法耙田插秧。再看缺口不知什么时候让人堵上了，水渠已没有水流。如要再放田水，只能等到今夜才有机会。可梅嫂说，已约人今天插秧，没水怎行呢？想到这，阿风挥锄打开缺口，将自己田里的水放到梅嫂田里。

阿风回到家，老婆催他赶紧去耙田插秧。 阿风坐着不动弹，嘴里吱吱唔唔。老婆耍起脾气，说想做老爷，我看你是犁头命。

“田里没水。”阿风嚅嚅地说。“没水？你昨夜去哪儿？”老婆气愤问。

“梅嫂今天插秧，水放她田了。”阿风不敢隐瞒。

“她插秧？我不插吗？”老婆越想越气。

阿风不敢顶撞。他知道自己没有错，可毕竟自家田里没放水。“今晚守着放水，明天再插秧。”阿风歉意地低声道。

这年夏旱。阿风照例要放田水。由于放水的人多，阿风一连三夜都没有放到田水。第四夜，阿风半夜来到田里，庆幸有水流过。这次，他先截流，堵上自己田地的进水口，再在梅嫂的田基开缺引水。阿风怕老婆知道后又埋怨，便立即装作没水放田的样子回家，打算天亮前再来放自己的。谁知阿风睡到天亮仍未醒来。

梅嫂来到田头，见到自己的田水放满了，她很感激。她知道肯定是阿风。这些年阿风一直明着暗着帮助自己。

这时，风婶扛着锄头走过来。她觉得阿风接连几夜都没放到田水有些奇怪，她想看个究竟。当她看到位居下方的梅嫂田里放满了水，而自己的田滴水未进，缺口又被牢牢堵死。风婶对老公平日“关照”梅嫂嫉意顿生，心头的怒火喷射而出：“你吃了豹胆，敢堵我的入水口？”

“不，不是我。”梅嫂有些尴尬，又连忙解释。“不是你！难道是我家阿风？”风婶质问。

“风婶，对不住！今天要插秧，先灌了。”梅嫂赶紧掩饰，她不想伤害阿风。梅嫂说着，挥锄为风婶开缺放水，并把自己的缺口堵上。“谁家不插秧？总有个顺序吧，一点规矩都不懂！”风婶见有水流入田里，才转身悻悻离去。

这年又遇春旱。阿风照例又要抢放田水。当然，他首先考虑到梅嫂。阿风守候几个夜晚，终于等到有水来了。阿风毫不犹豫地在梅嫂田边堵水，开缺引水。这回，阿风不敢离开，他要等梅嫂的田灌满后，立即灌自己的。阿风望着水不紧不慢流入田里，又迅速漫开，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天快亮时，梅嫂的田终于放满水。

阿风立即打开自己田基缺口引水。但是水流却开始变小，最后竟然截流了。阿风心急如焚，田里没水招老婆骂不足算，延误插秧会导致歉收。他想，一定是上游有人截水了。阿风扛起锄头沿渠一路往上走。都没有水！路上，大多数田已插秧。阿风一直走到水渠在田地的尽头，没有发现截流，可还是没水。阿风不甘心，再沿水渠来到小山塘。阿风一看大吃一惊，山塘都快没水干涸了。

阿风垂头丧气回到家。说山塘没水了，田还没放水……老婆一听惊呆又愤恨，“你去一夜，怎么可能？”

老婆突然悟到什么，盯着阿风问：“梅嫂田有水吗？”

“有！放满她的，刚想放自己的，可再没水来了。”阿风只好如实说。

“没水插秧，吃什么？”老婆一边抹泪一边怒骂。

阿风不敢吭声。他怎么也没想到小渠突然断流。不过，阿风先给梅嫂放田水不后悔。

“你这样为她，到底为什么？”老婆见阿风不吱声，又追问，心想难道有见不得人的事？“我只想帮帮她。”阿风平静而坦然。

“看上寡妇了吧？”老婆以为抓住了把柄。“不知好歹的疯狗！”阿风无法再忍。“我疯了，要么你跟她过！”老婆骂着，又呜呜地哭起来。

“寡妇本来应该是你……”阿风愤怒地拍了几下桌子。老婆猛地一惊，一下子止住哭声，抬起头，迟疑地等着答案。

阿风悲伤又歉意地说出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那年村里采石修桥，阿风负责排哑炮。那天，有两炮没炸响，本来该阿风去处理的，阿风突然腹痛难忍。阿云主动替他去。谁知，阿云靠近时，其中一个“哑炮”突然炸响，瞬间，乱石飞舞，一块飞石击中阿云头部当场倒地……阿风冲过去扶起阿云。“帮我照顾梅……”话未说完就断气了。说着，阿风话锋一转：“我们雷垌村祖先冼夫人讲的是‘惟用一好心’，阿云不就是‘好心‘么？我又怎能不“好心”帮助梅嫂呢？”

“你怎不早说呢！”老婆暗自庆幸，抹了一把泪。阿风说，阿云是替我死的呀，这事能说吗？

“以后梅嫂家的农活，有我一份。”老婆真诚道。

“再没下雨，就无法插秧了。”阿风探头望着屋外漆黑的夜空，无奈又遗憾。“没事的，大不了种番薯。”老婆安慰道。

当夜，雷鸣电闪，大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