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

七  爷

（小小说）

梁柏文

年仅八十的七爷，在一个月淡风清的夜晚，生命走到了尽头。他去得突然，但倒也安祥。可令儿孙们头疼的是墓地。七爷曾为自己择了一块，十多年前却让给村里的烈属田爷下葬。

七爷早年的副业就是为他人择墓地。也许是本地姜不辣，在村外七爷有神乎其神的传说，可谓名声在外。

七爷在山坡村也算个人物，入土为安之事又怎能草率。儿孙们都想找块好地方，不然有辱七爷。七爷的“手艺”没有遗传，也没有家庭熏陶，只好花钱另请高明。

“听说龙门镇有个先生不错……”小儿子抢开头炮。

“唉，远水怎救近火。”老大打断话柄，一票否决。

“竹杭村的金牙相有名气，路也不远……”老二话音刚落，老大又抢过话说：“有这么个人，不过年头就死了。”听者和他都显得失望。

“说来他算是七爷的徒弟吧。”老眼深陷的八爷回忆着说。

“谁呀？”大家一脸的莫明与等待，这可是最佳人选呀。

“西田镇的花面陈。”大家愕然，张大的嘴好一会才合回来。花面陈因孩提时生水豆面留疤痕而得名。这些年倒也到处混饭吃。

“七爷后来跟他吵翻了，就算请得动，怕也信不过……”八爷这么一说，大家只好摇头放弃。

说话间，几个小孩追着跑入厅堂：“花面陈来了。”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你来干什么？”八爷倚老卖老，毫不客气地问道。

“还不是为了七爷，不，是师傅的安身地。”花面陈有些得意地说。

“阿花，我们怎信你？”七婆眼含老泪，脸上布满疑惑，同时也透着希望。

“七婆，你有所不知，师傅对我有恩……”接着，阿花讲起那段鲜为人知的跟七爷“背袋揾食”的往事……

“我奉老父之命来，把他那墓地让给师傅……”阿花突然话锋一转，大家才回过神来。七婆知道，那地叫什么“青龙过江”，是方圆十里难得的好地。她心想，阿花父子都算条汉子，有情有义。

“阿花，你为他另择一块吧。”七婆想起七爷不想占人便宜的脾气，用衣袖抹着泪说，“可怜他为人择地无数，偏偏自己没有……这真应了‘睇地先生无地埋’的老话。”七婆的话让人听来心酸。

“七婆，不如……”阿花还想劝七婆让七爷“屈就”，谁知八爷心直口快：“谁敢担保你不使歪点子，我问你，七爷为啥跟你反面？”

“那，那是……”阿花吞吞吐吐，“七爷叫我不捞‘偏门’骗钱，我当面一套背后又一套，七爷骂我不是人……”阿花说着，不敢拿眼望人。

难怪，这些年七爷常常推说腿脚不便，眼白白地放过一次次发财机会。倒是阿花越来越吃香。想起这些，人们对七爷生出几分不解。

“这是什么？在老爷用的木箱底找到的。”大媳妇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袋子急冲冲来到厅堂。七婆托着这个袋子，一眼便认出是老爷早年装烟丝火柴用的。

“现金？存折？”儿女们在猜测着，期待着，眼睛瞪得老大……

七婆用颤抖且露着黑筋的老手，拉动着布满锈斑的拉链……突然，滑落一张已经发黄的纸，上面有几行歪歪扭扭的依稀可辨的字：“我死后要火化，骨灰撒在儿时放牛的马鞍岭……占活人的地干啥，儿孙还要种地吃饭呢……”落款“沈全福”三个字就像晚年走路的七爷左摇右摆。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遗书吗？儿孙们瞬间愣住，面色变得惨白……

“食坏米，糊涂到做火烧狗。”有人低声骂道。

“他不土葬，我们还拜啥山!”小儿子愤愤不平。

“七爷要开村人先河？邪了!”八爷百思不得其解。

“要鉴定笔迹。”还是老大处事慎重，他想到假冒伪劣的东西防不胜防。

“好了，不要讲了。”一直默不作声独自抹泪的七婆说：“这那会有假，你老子是说过，要学城里人烧灰……省事又不占地。那时我只当他嘴多。”

“这由不得他。”“不让人笑骂才怪。”儿孙愤愤地投反对票。

“不要吵了。”七婆停了一会，，喘着粗气说，“他的脾气我最清楚，就依他吧，让他去得安乐。”七婆这么一说，就算是一锤定音了。大家不想七婆雪上加霜，只好作罢。

第二天晚上，一辆白色的红十字车又一次驶进村子，七婆捧回一个盒子，那里头就是七爷。

后来，七爷的事上了报纸。那年七爷的孙子考上大学，，成了本村的第一位状元。此后，凡有村人作古，一律步七爷后尘。

阿花不知为什么，突然改行承包山岭开发种果，那“青龙过江”的墓地就在山上，父亲在为他准备的墓地上亲手种下两棵荔枝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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