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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博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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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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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曲

 

像是有风吹过,“籁籁”的声音顺着风飘向远方缥缈寂静的心中,像岩浆般炽热地缓缓流淌在血液中,血管与脉搏一同疯狂地跳动着。热血一路直冲上头顶,血压高的让人几乎站不稳脚跟。

他就坐在杏树旁,或者是坐在黑夜里。一名天生的音乐家,倾听者。那些白日里张牙舞爪,居高临下的钢筋水泥化作一片虚无,用心听,带着金属风暴的机器轰动声席卷着漫天的讥笑、欲望与野心闪着寒光刺来,于是乎耳朵便聋了。远处的霓虹灯只有点点却闪烁着妖艳的光芒,琉璃流转中透过混沌的夜色去瞻仰那抹光芒,似乎有一种魔力,引诱着人们用心灵去窥探那量子世界永不见天日的角落。他看到了,透过一切,看到了梵高的《星月夜》,这片为世人所推崇的星空,此刻,那些无与伦比,在三个世纪前却饱受非议的大星、小星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股汹涌、动荡的蓝绿色激流吞噬了这片躁动、卷曲的浮云。他感到了一股自由的时间感,像音乐在指尖流淌,的确,风也穿梭过了树林。

在这片永恒的星空下,他低下头如贤者般思考,像疯子一般敲打着自己的头颅,眼中跳动着幽灵般的绿色火焰。手机在口袋中无休止地震动、叫嚣,那大声的喧闹击痛了他的耳膜。他抬起头,同一片星空,没有星。似远非远的啜泣声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血管里,肆无忌惮地游荡冲撞,他的血液很快冷却了。那颗蕴藏着野兽的心脏刚才还如一台十二缸的发动机轰鸣着,现在如一片无人之地般死寂,独剩下一只受伤的野兽在角落里舐舔着伤口。

他很清楚那是母亲的哭泣,他也清楚今晚的背景注定是几家欢喜几家忧。手机仍然在怒吼,他知道那是同学在询问他的高考成绩,他直接关了机。两小时他查到了他的分数,远远低于他的正常水平。在看到成绩时,他的神情一阵恍惚,他甚至已经想到了父母的神情。但他却很平静,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在了床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充斥在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他扭头看着爬到床边的紫色丁香花蕾在黑夜中默默地绽放,空气中弥漫一股神经毒素般的花香,越来越浓郁,他不禁用力将它们攥紧在手里,任由指尖深深地嵌入皮肉中。他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张大了嘴拼尽全力去呼吸,他的下颚生疼。但他还是不满足,欲望犹如浪潮般涌来。犹如一只脱水的鱼,强烈的窒息感使他喘不过气,浑身上下的衣物都早已被汗液浸透。而从窗子的缝隙中吹来了一缕六月的微风,吹散了那股花香,也吹散了笼罩在他心头的一层薄雾。

于是他起身来到后院,静静地坐在那棵杏树旁,这棵从他有记忆起就屹立在此的杏树,儿时的他曾整日于此玩耍,那段已经模糊的记忆在这片月夜下,也愈发清晰了。将手机关机丢在一旁,他抚摸着这棵杏树沧桑的树皮,他想起了爷爷脸上的皱纹。他只是站在这里,无所谓风霜雨雪,而他站在这里,抚摸着他,他感到一种穿越时空,跨越界限的交流。他见证了一个孩童的成长,从镇里到市里,再到省城乃至于今日得失败,他见证了他一路的荣光,赞美,落差与败北。他抚摸着他,他注视着他,他们便一同经历了这个家庭的风雨飘摇。

翌日清晨的阳光穿过树叶在他的面孔上跳跃,他睁开了双眼。脑袋昏沉地可怕,几乎抬不起来,他用指关节用力敲了敲太阳穴,昨晚的一切才如同尘封已久的卷轴徐徐展开。远处隐约有人在呼唤他,他微微一笑,看了看有些刺目的太阳,站起身来。

三个月后,他步入了大学。对他而言,那个暑假除了夏天独有的燥热与聒噪,还夹杂着谩骂声,摔门声,玻璃的破碎声,哭声以及若隐若无的呼唤声。而今他再回想起那些云烟,已经同那个夏天的风,一齐消散了。进入大学不久,他就沦陷在与舍友通宵游戏,逃课去操场打球,与姑娘谈情说爱……种种的一切如梦一样魔幻,冲击着他的心灵,他感到古老的藤蔓攀附,缠绕着他,他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拖入泥潭的深渊中,在泥潭中抽搐的他渐渐被粘稠浓郁的黑暗所侵蚀。抬头看,已是万里雪飘的北国寒冬了。

当雪飘落在他的发丝,染上一层鬓白时,他无心顾及这些,匆匆的他身边的一切美好或丑陋于是也匆匆了。他走进餐厅,同时急于返回那个温暖而又吸血的巢穴里寄居着,或许假以时日,巢穴总归该是坟墓。他在排队买饭时,大厅响起了一首钢琴曲。那是怎样的曲子?!一句d小调的开始,通过下三度的和声进行,结束在d小调的完全终止上。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凶狠地撞击着他的心灵,时而激昂或舒缓的旋律如一缕阳春的暖风拂过他的灵魂,他的全身随音乐颤栗着,血液中的肾上腺素随循环系统充斥在各个器官的每一个角落。如同一个锈迹斑斑的拉风箱得到了滋润,他的喉咙嘶哑着低声咆哮,脊背的肌肉死死地绷紧,如同潜伏在暗处准备出击的野兽。他的灵魂伴着肉体一同手舞足蹈了起来,丝毫不顾身边诧异的目光和“神经病”的辱骂。在这嘈杂的大厅里,汹涌的人流中,他跳起了舞。

他闭上眼睛,冲到了音乐舞蹈学院的舞蹈室中,那里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裙,扎着马尾的姑娘,她看到他,于是他滑向了她。在这首悠扬优雅的曲子里,两个人尽情地跳着芭蕾,尽管他从未学过,但此刻仿佛无师自通。他与她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长裙飞旋为一朵纯净的白莲花,而他一身血色的红衣倒映出诡谲的妖异渐渐地向另一边侵袭。在十二月飘扬的雪花中,在冰封的雪原上,他与她的芭蕾汪洋恣肆。他感到他的脉搏与琴曲融为了一体,在脚尖的飞速旋转中他看到了时间与空间的流逝与永恒。他近乎以自残的方式发泄着怒火,而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笑着。

他扒了一口冷饭,突然发疯般地冲向广播站,用力拍着桌子,向值班人员吼着询问那首曲子的名字,他面前的人似乎被吓傻了,呆呆地答道:舒伯特的《小夜曲》。他冲了出去,碧蓝的寒风呼啸着迎面扑来,深入骨髓的刺痛,像锋利的刀片将要把他撕裂。但他身体滚烫的可怕,豆大的汗滴在下巴处凝结成冰,然后被捻为粉尘飞散。他扔掉了外套,贪婪地大口吸食着飞舞的精灵,一直到学校的尽头,他扶着围墙强烈地干呕着,将一切该吐的不该吐的全都留在了这漫天的风雪中。

在那个雪夜过后,他的音乐列表里只剩下了《小夜曲》,她如同鸦片般占据了她的生活,他如同着魔般迷恋着她。倾听她,荷花已开满了盛夏。他行走在黑夜中,被音乐环绕,融入夜色中,他随着风游荡,身边的人愈来愈少。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棵杏树,顿时,一股异样的情愫冲上他的心头,像是失散多年的孩儿听到母亲亲切的呼唤,他冲了上去,依偎在她温暖的怀里。他颤颤巍巍地把手放在了她的皮肤上,如同触电般他打了个哆嗦。六月的风将他送回了那个夏天,他与他注视着,只是静静地伫立,他回到了家乡的那个小院里,回到了那棵杏树旁,那片星夜下。

他很久没有抬头,此刻,他头顶的那片天空真的犹如《星月夜》,热烈地跳跃着,旋转着,像一个狂暴奇幻的漩涡将他吸入。他想要进入,深入到最深的尽头。他奔跑起来,月光如水银泄地,银色的激流席卷着他向远方奔腾。不止是奔跑,他舞蹈着,在这个无垠的,没有聚光灯的舞台上,像那支芭蕾般癫狂地舞着。他闭上眼,听到风在耳边穿梭,那是种久违的自由,如飞翔一般,没有地心引力。他再次感到了那种自由的时间感。他放肆地大声狂笑,却没有一丝声音。

第二天,人们发现他死了,他从天台一跃而下。在天台的手机不知疲倦地播放着《小夜曲》,里面还有一段录音:我们在时间里彷徨,从宇宙诞生直到死亡的时间里,所以我们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只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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