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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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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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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冬

寒意直刺骨髓的北风,还在狭长的巷子中胡乱地嘶吼;炭火温暖而让人抵制出门的厅堂,已经蒙蔽了能发现雪花降临前的预兆的双眼;低矮房屋外的鸡鸣犬吠,还在循环着守护老人难熬的季节;屋顶一大片青苔斑斓的青瓦,悄悄地架在青灰石砖上,相互依偎着,已经走过了几十载。三只小狗摇摇晃晃,摇着尾巴碎步走进房来,竟会低着头烤火。它们望向我,一直仰头望着,在它们沉闷的忧郁声里,仿佛透露着对这一整个季节的厌倦。

回想起初见时,我见它们就那么点儿大,身躯瘦弱不堪,加之黑黄不均的毛色,犹如历经风霜并暴露在地表的樟树老根,毫无生气可言!记得老人在先前跟我说过,这三只小狗病殃殃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就要看它们的造化了。而我,向来不信造化!终于,在我内心反复的挣扎争斗后,毅然决然地收养了它们当中最瘦弱的一只。其实在多年后的今天,我还是不知道,我当初的抉择是否正确。如果我不这样选,或许它们的命运就会截然相反。之前我总觉得,有些事情,无论我怎么选,都会在岁月的长河里留下些许遗憾。后来走过的路长远了些,便觉得很的多时段就像行车穿过一段漫长的隧道,出了隧道口,便豁然开朗了,但前面还有下一个隧道,在多远处我无法预知。在人生这场漫长而又短暂的旅行中,人总要往前走,人的欲望也总是太多,我们想要的总比我们真实能够得到的要多,总是不能满足,却往往最惊喜于意外所获。

之后,我再次回到了旧村落。旧村落的“翻新”映入眼帘,很多人选择也或许没有选择,但都永远地离开了。老人走了一大批,年轻人也走了一大批,剩下的,也大多是想走但走不成的。我敲开了仿佛尘封已久的绿漆木门,触摸着已经松动却依旧光洁的门把手,第一眼见到的,是奶奶还算利索的身影。她见是我,更是笑得咧开了嘴,脸上的皱纹也是愈发的深、密、暗沉。我不由担忧,他们终究会离我而去。也明白,在这岁月的流动中,所有的人都是在从生到死的路上前行,唯有长眠于地底的人,才能够长久地停下脚步,等另外一个人。我听着,看着,想着!内心开始颤抖,之后隐隐作痛,不觉间泪珠已盈满眼眶。那一年,我十五六岁。

狭小的窗透不进太多的光亮,为了省电,他们俩不常开灯。爷爷躺在因有些脱漆而略显斑斓的紫漆木椅上,在他的紧促呼吸声中,不断冒出白茫茫的雾气,他在昏昏欲睡中还时不时地打个哈欠,或是与奶奶呢喃几句,也会拿出老花镜和旧报纸,读起来津津有味。而奶奶则是坐在窗门密闭的炭火旁,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烤火,她来回翻动的双手上皱纹与老茧纵横密布,偶尔还会打开房门,探出头去瞅一眼屋外的情况,听爷爷给她讲述着纸上的文字,屋外的事情。只是,这一切都隐匿在这一片茫然的白色大漠里,悄无声息。他们就像冰封于池塘的鱼,无论是我进去,还是他们出来,在寒冷中,我们都将直视另一方窒息的全部过程。我这么晚才意识到,他们的这些年都是如此度过的。

曾经有一个冬天来得太晚太晚,这让老人盼望得太久太久!而那场雪,是突然来临的。我听爷爷说起那场雪时,双目炯炯有神。他说那天的气温如掉谷底,是突然下降的,让他们完全意想不到。在这场雪中,歌颂着“瑞雪兆丰年”的人们都无比欢喜,当然,最高兴的,是属奔跑在村口或院落间的孩子们。只有孩子们的快乐,能如这洁白的雪一般纯粹、简单、没有杂念污染。

一场足够大的雪,将老房子裹得严严实实的,雪地上稀疏的足印隐约可见。记得有一次,我透过像因眼部难耐而眯着眼般的门缝,先是毫无遗漏地扫视了一遍我的目光能及之处,之后便同这枯草枝干彼此注视良久。北风中,枯草枝干已经僵硬了的身躯,还在保持着无规律的剧烈摇晃。我忧它夜幕降临时,北风中猛烈颤抖的躯体,它将如何度过这漫长而死寂的夜;亦遥想它是如何从生到死,走过东西南北风和雷雨不按时季出使的四季。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它的生命只是按下了暂停键,因为种子已被掩藏在了我的目光无法抵达的地表之下,冬眠后就能苏醒。大雪纷飞里,我只见一颗枯草独自立于一片茫然的白色大漠中,它颤抖的频率随着身躯的不断被掩埋而逐渐放缓,雪中的一切萧瑟仿佛都能由此而映入眼帘。

天色渐暗,鹅毛大雪遮蔽了我眼前一整片的天空,黑压压地朝着地面漂移、飞坠,如潮水以势不可挡之势向我涌来。白雪继续积,北风继续刮,爷爷奶奶继续期盼。

我打开门,朝屋外近处一眼望去,是一个犹如已经泛黄了的日记本般的旧草庐。发生在我眼前的,是旧草庐的稻草顶棚轰然塌落,雪和稻草被严寒掺杂在一起,重重地积压在了草庐里。这对于庐内住着的一群花猫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灾难。但它们并没有因家园破碎而失魂落魄,因为在奶奶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迅速为它们搭建了一个新的临时避难所。在冬季的茫茫白雪中,人们再不必像雨中行走时一般披蓑戴笠,这猫仿佛也是如此!雪花被它们的毛发隔绝在外,难与皮肤接触。我看着它们毛茸茸的双耳,灵动的双目如山涧流动的清泉,如此可爱的小猫,我怎么也想不到,它们居然轻而易举就能爬到一棵高大的树上。

虽然雪不轻易沾身,但雨从不重压旧草庐。冬若是长久逗留于此,入们也是不能接受的。经过漫长的寒冷,农人们早已如土壤里的竹笋一般蓄势待发。我那时候不明所以,对此还不解地问过爷爷奶奶,他们告诉我说:“春季来得太晚了,就会影响来年的农忙计划与收成,我们歇得久了就像是在数日子等死,在我们年轻的时候,谷仓里面慢慢变少的谷子也不允许我们放松啊!劳动,就是我们的命!”

花儿不分季节与颜色,都会开;河流不分青浊与内外流,总会流动。我知道我不能因为一场大雪后的极致寒冷,就对这一整个季节都恶语相加。

我喜欢彻夜的雪,喜欢清晨打开门时,满目尽是大雪苍茫的洁白无瑕;我喜欢凛冽的风,喜欢出门拉开衣服拉链时,全身直透灵魂的刺骨颤抖;我喜欢的是风中的飘雪,在街灯的照耀下随风而缓缓下落,轻盈地落在我的心上,净化我,同时孤立我。但我还是会害怕,怕在这个冬天里,一些老人难抵寒冷,就要永远地沉睡。所以我不知道,爷爷奶奶是否喜欢雪。他们会恐惧死亡,会害怕冰雪封山的季节,那随时都能直刺骨髓的寒冷;但他们应该更喜欢热闹,更期盼雪天近邻的年节,能够和家人围坐一屋,在爆竹喧哗与灯火通明的热闹非凡中,度过这所剩不多的能让他们保持喜笑颜开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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