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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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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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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三合老院

湘西南的一个四面环山的小村庄,就是我的故乡。在那村庄里,有一个三合院,就是我生活过的地方。

记忆里,家家户户都很拿手的香喷喷的永州血鸭,奶奶亲手做的腌辣椒与腌豆角,还有我们当地最有特色的橙子糖和南瓜糖。如今,一想起老家,嘴就要犯馋。

奶奶忙碌的身影,曾无数次在我的脑海里循环。煮红薯晾晒红薯干,切南瓜熬制南瓜糖,剪辣椒柄腌制腌辣椒……那个在我的记忆里,止不住苍老的老人,明明是汗流浃背,却还是时刻保持着满脸笑意。

此番回到阔别已久的旧村子,走进我自以为还是我所熟悉的那个老院子。那个在工业迅速发展的时代背景下都少有改变的老院子,如今却已焕然一新,以一个崭新的面孔,为自己孤寂的生活继续守着活寡。

在这些年的风雨变化里,青年大多外出求学或务工,而中老年则是“他乡成故乡”、“落叶归根”或“天涯漂泊”。在一群有着“落叶归根”思绪的中老年的努力下,钢筋水泥在这里一步一步慢慢驻扎,也渐渐地侵蚀着这里的古朴与纯粹。如今,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各自的家里,都能听到一些机械运转的轰鸣。那早已弃用了的石磨,被新旧交替的蛛网层层封锁,不再用来碾米;那不知何时而废弃了的耕犁,静悄悄地躺在柴门后的黑暗角落里,不再用来耕田犁地;那播种不出任何希望的窄窄土地,也随着谁的悄然离世,而长出一片新的荒芜。

时代的变迁,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时代主旋律;故人远去或故去,也完全不由己。旧物被珍藏,抑或是遗弃;故人远走,抑或是故去。

一小块一小块的梯田,在许多人的手头上,都是在被勤勤恳恳地精耕细作着。可是那个他,那个如今已经故去了的他,这些耕种的技巧在他那里,就显得无比“拙劣”。不知是何原因,导致了他从小到大,身高和智商都比普通人低了许多。身为长子的他,却得不到一丝弟弟对于长兄该有的尊敬。我此次回来,方才听人说起,他已于不久之前离世。对于他的故去,我只是偶然间听人谈论起,也算是知之甚少了。只是知道,那些在他精心照料下,但依旧贫瘠着的土地,在那上面生长着一棵棵也如他一般矮小、瘦弱的玉米;而那稀疏的玉米之间的空地,也将如他的新坟一般,逐渐沦为杂草肆意横行的新天地。

故人终将故去,但记忆却会留存。

已经久远了的记忆,大多已经零碎,只留下一个个的片段画面,久久地留存于脑海,让人无数次想起,却又无法将其拼凑重组成连续的画面,便更是难以忘却,犹如稀世珍宝一般珍贵到无法用一串冰冷的数字来进行简单的衡量。

迈过石阶,推开柴门,回忆如潮水般向我涌来,仿佛窒息。我回想起某年某天的某个傍晚,微风轻轻吹拂脸庞,蝙蝠悄悄掠过屋檐,听着起伏交杂的蛙声与虫鸣,看着星月交辉下的幽静小路,路边池塘里的鱼会突然跃出水面,老狗则是静静地蹲守在院门口。有时候,我和堂哥还有奶奶,我们仨会在黄昏后端着饭碗,坐在院里的一列散着余热的巨石上,享受着这一天疲惫状态中最放松的时刻。在停电的夜晚,我们都会亮起一个个火光微颤的煤油灯,当对门的邻居亮起煤油灯,而我恰好正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朝对面望去的时候,窗纸上就能清晰地看见她走过时留下的身形。倘若是狂风大作、雷声霹雳的夜晚,我也会害怕,怕这泥砖和木头做的老房子会经受不住狂风的摧残,,怕自己会被近处轰出巨响的闪电击中。许多次,一些村里的老者路过家门口看见我时,总会用我父母离异这件事,来戏弄着当时内心还太过于脆弱的我。

这个院儿里发生过太多的事情,现在看来不过都是些人间悲欢离合事,于我的成长而言,这些经历,终究是有益的。

回想这些年走过的路,是我的怀旧情深,在我被一次次的工业浸泡与洗涤时,将我从这无情的深渊中拽了回来。

我知道,自始至终,我都是一个怀旧的人。

我怀念旧年代里就已经陈旧的门,所有的划痕,都是岁月诚挚的长吻;我怀念旧年代里还不算太亮的灯,黄昏敲门,就敲亮奶奶眼里昏黄的光晕;我怀念旧年代里才遍布的质朴的真,许多热忱,都没有太多利益纠葛的杂念肆意横陈。我怀念母亲还在我身边的时候,好像也只有那段时间,才算是我真正的童年时光。

七岁时,父母离异,我跟父亲生活,却几乎是同时失去了父爱和母爱。那时的父亲爱不爱我,我清楚地知道,因为的确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那时的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整晚整晚地失眠,心里牵挂着的始终都是我。一个既没有父爱也感受不到母爱的孩子,为什么还能坚持活下来?都是因为她——我的奶奶。否则我无法撑到我和自己达成和解的时刻。

我对她的印象好像还停留在几年前,头发还没有如今的稀疏与花白,皮肤还没有如此黝黑与皱褶,背也没有如今这么驼,腿脚也要利索许多,在春季也不会被棉衣裹得如此臃肿,视力听力也要好上许多。这个年轻时候,在生产队出工,能抵得上男人的工时的女人,终究还是败给了岁月。

从我记事起,奶奶给我的印象就是高高的、瘦瘦的。她的头发几乎从不过肩,头发末端几乎就要垂在挺得很直的肩膀上了,每当微风轻轻地吹拂时,她的柔发就会随风而微微地摆动;每到冬天的夜晚,她的手掌就会因皮肤癣发作而奇痒无比,然后蜕皮,且始终都没能根治;她很喜欢吃橘子和西瓜之类不需要用牢固且锋利的牙齿去用力咬和嚼的水果,可能是因为有些水果太过于昂贵,还可能是因为许多水果,她至今也都还未曾尝过。

仔细想想,那时,能够印在我脑海深处的东西还不多!

念及旧人与旧事物,一切的“旧”在记忆里,都似天边流动的浮云般安详着,又悄悄地溜走,用行动应验了那句“真正的离别,往往都是悄无声息的”。就像一个人的苍老,人们总是后知后觉的,等意识到自己老了已经为时已晚,许多事情就再也不能去经历了。

记忆里的“旧”,都是我这些年途中所见所剩不多的幸存,却又无法用手真实地去触及,只能想起。风雨变幻,都是大张旗鼓,才轮换了四季;而岁月流逝,悄无声息,就更换了所有。

我对旧物件是有深感情的。色彩斑斓的木桌,它身上的绿漆已经斑驳,在它磕磕碰碰的一生中,绿漆会一片片地剥落;木雕花纹的窗格,窗纸早被经年累月的风狠心地捅破,修修补补或是直接换新,已不知过了多少载、更迭了多少代,最终再无修缮;曾戴在我颈上的护身佛,自线断之后,便在积灰的柜子里独自沉默。我还记得,幼时看过的黑白电视机,在木楼上的角落,纹丝不动地躲藏着,最终还是被谁在某个深夜里窃取了;我还记得,童年时坐过的四腿矮木凳,四条腿不知何时折了一只,早当柴禾烧了;我还记得,门前雕刻过名字的老杜仲树,年岁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地治愈了很多,早已助它愈合得不留疤痕。只是后来,我搬进了新房子,我与旧物件便自此失散;再后来,从求学到工作,我与故乡便越发遥远。我们好像只能走出去,并且,大概率会彼此失散。

我们总是在新旧交替的轮换里,在天涯路远的漂泊里,各自走远。

我对故人也是有深感情的。旧时的村落,无论它是如何破旧或落后,但在我走过这些年的所有回忆里,它永远都在散发着最独特的魅力。在离开它的日子里,魂牵梦绕是那里,美好的回忆是那里,忧心忡忡同样也是那里。那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我在这些年的路途里,所见过的最纯粹的一群人了。

每到农忙季节,人们都会零零散散地点缀在田间地头,一边像牛一样劳作着,一边又家长里短地谈论着生活的琐碎,并没有太多的怨天尤人与唉声叹气。他们所见,皆是新时代的进步,是已经换了的新天地。机械代替人力,再不用顶着夏季的烈日,奔走于田间地头;作物品种的不断优化改良,投入相同的成本,收获着逐年增多的粮食;以及日益发达的网络通讯,让他们也能轻松看到山外面的世界,并天马行空地幻想着,多少年后,我们的子孙也能住进这样的一座座拔地而起、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他们在这些微弱的希望里,努力地劳作着,好像他们只要稍作停歇,他们的生命就会因此而黯然失色。就像我的奶奶。

依稀记得,那一年,我坐上列车,远离故乡的场景。那时,我提前了一日去与爷爷奶奶告别,若是当天告别,一想到这一别就是一年半载,加之他们如今都已是八旬老者了,我就会忍不住泪水肆意横流。离别那天,大雨磅礴,秋风萧瑟,我撑伞走过,看桂花落满地。如今回想起那一年,我在远离故乡的同时,也疏远了几乎所有的故人。

住在我记忆里的人或事物大多都难抵岁月的消磨,淡了,抑或是忘了。有些人,被谁再度提起,我也已是全无印象了。无论何时,能够长久地生活在我的记忆里的人都不算多。我们越是想要忘记的,就往往在脑海里反复地旋转,记得就越是清楚;越是彼此都相安无事的,就往往被我们无意识地忽略掉,就越容易遗忘。

此次重回三合老院,往事虽历历在目,可故人却都不再了。院里的房子大半被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由红砖钢筋混凝土堆砌而成的新房子,物犹如此,何况是人。我自己,亦是如此!再不复当年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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